七十八
一个死去的村庄,被大雪封住,背后默默的大山也都积雪覆盖,灰黑的是压弯了的树干,那灰的蓬松的该是杉树上的针叶,黯淡的影子只能是雪堆积不上的岩壁,全都没有色彩,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昏暗中又都明亮,雪好像还在下着,走过的脚印跟着就模糊了。
一个麻疯村。
也许。
也没有狗叫?
都死绝了。
你叫喊一下。
不必,这里有过人家,一堵断墙,被雪压塌了,好沉重的雪,都压在睡梦中。
睡着睡着就死掉了?
这样倒好,怕的是屠杀,斩尽杀绝,无毒不丈夫,先用肉包子打狗,肉馅里掺了砒霜。
狗垂死时不会哀叫?
一扁担打过去,打狗的鼻子,高明的打手。
为什么不打别处?
狗打鼻子才能顿时丧命。
他们就没一点反抗?全扼杀在屋子里,没出门一步。丫头和小儿也没逃得出?
用的是板斧。
连女人也不放过?
奸杀女人时更加残忍——
别说了。
害怕了?
这村子不能就一户人家?
一家三兄弟。
他们也死绝了?
说的是血族复仇,要不是瘟疫,或是发了横财,他们在河床里掏到金子。
他们被外人杀死的?
他们霸占了河床不准外人来淘。
河床在那里?
你我脚下。
怎么就看不见?
看见的只是幽冥中升腾的水气,这只是种感觉,这是条死河。
你我就在这死河之上?
对了,让我领着你走。
去哪儿?
到河的对岸,到那白皑皑的雪地里,雪地的边沿有三棵树,再过去就到山前,被雪覆盖的房屋压塌在积雪之下。只这段残壁还矗立,断墙背后可以捡到破了的瓦罐和青瓷碗片。你止不住踢了一脚,一只夜鸟扑扑飞了起来叫你心凉,你看不见天空,只看见雪还在飘落,一道篱笆上茸茸的积雪,篱笆后面是个菜园。你知道菜园里种有耐寒的雪里蕻和像老婆婆面皮样的瓢儿菜,都理在雪下。你熟悉这菜园子,知道哪里是通往这菜园的后门槛,坐在门槛上你吃过煮熟了的小毛栗,是儿时的梦还是梦中的儿时你也弄不清楚,弄明白要费很大气力,你现在呼吸微弱,只能小心翼翼,别踩住了猫尾巴,那东西眼睛在暗中放光,你知道它在看着你,你假装并没看它,你得一声不响穿过天井,那里竖着根筷子,筷子上扣着个蔑匾,你和她就躲在门背后牵着根麻绳,等麻雀儿来,大人们在屋里打牌,他们都戴着铜边的圆眼镜,像金鱼的鼓眼泡,眼珠突出在眼眶外面,可什么也看不见,捻的纸牌一张张凑到眼镜跟前,你们便爬到桌子底下,看见的全是腿,一只马的蹄子,还有一条肥尾巴拖得老长,你知道那是狐狸,它摆动摆动,变得邦邦硬,成了一条花斑母老虎,蹲坐在太师椅上,随时准备扑向你,你无法从它面前走开,你知道格斗会很残酷,而它就扑向你!
你怎么啦?
没什么,好像做了个梦,梦中的村庄落着雪,夜空被雪映照,这夜也不真实,空气好生寒冷,头脑空空荡荡,总是梦到雪和冬天和冬天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我想你,
不要同我讲这个,我不要长大,我想我爸爸,只有他真爱我,你只想跟我睡觉,我不能没有爱情也做爱,
我爱你,
假的,你不过是一时需要,
你说到哪儿去了?我爱你!
是的,在雪地里打滚,像狗一样,一边去吧,我只要我自己,
那狼会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