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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劲咽了口唾沫,嗓子干巴巴地疼了,很馋的目光跟着就朦胧迟缓了。他不敢动她。她是干部,她是文化人。他觉得他与她之间横着一堵墙。墙的那一头无比宁静,墙的这一头云啊浪啊雨啊都在男人的身上压着。他觉得自己真蠢,简直窝囊透了。
后来的一些日子,大雄不敢回家洗澡了。这天老船拢滩,海货出了手,大雄噗嗒嗒地将老帆落下来,便瓮一般蹲在船板上吸烟,等着人群散尽,盼着日头早点甩下去。快到秋尾了,夜气凉凉的,黄昏的大海滩又闷又燥,雾稠得伸手就抓一把水来。大雄身上的汗毛孔让湿腾腾的热雾堵个严实,汗都憋着,一身的粘。他浑身像抱刺猬不自在。脚下滩上腐草、烂鱼、死蟹、蜉蝣经过火爆爆日头的蒸晒,腾着腥腥馊馊的臭气。他孬着鼻子大口大口吸烟,窝着的那颗脑袋在黄昏气里闪着一片青光,整个脑袋变成一个七窍生烟的香炉子。“大雄,回家吧,一人在这儿荡啥野魂?”渔人们大大咧咧往家赶。大雄恨一声:“滚吧,快钻娘们热被窝去吧!”他发狠地吸一口烟,紧锁眉头,死死闭住两眼不看他们。渔人们急煎煎地往家赶,海滩也一层一层黯然。王八蛋才不想回家,他巴不得快快看见麦兰子,可他不比他们!娘们儿是文化人!在海上他整日想女人想得胡说八道,果真回来了,却两腿打颤,没了章程。他要等人们走了,天黑了,到井楼子底下好好冲洗冲洗。他怕人瞧见,看不起他,一个大老爷们,却要这般活。明知窝囊,也得骑葫芦过河充大蛋,人就得走那步说那步话了!他想。
天总算是黑实了。滩上溜着小风儿,卷走热气,扯来丝丝寒凉。大雄打了个寒噤,贼似的瞟了村头的井楼子一眼,水声稀了。他站起身伸了懒腰,手提一只木桶,里边放一块“乌利斯”进口香皂,肩搭一条不成颜色的毛巾,躲躲闪闪地奔井楼子来了。井楼子旁边的杉木杆子挑着一个灯泡儿,照亮秋夜一大片地方。他很懊恼,悄悄躲在阴影里,看着一个娘们灌满最后一桶水,又目送她扭着大腚吱吱呀呀远去,才蹑着手脚踏到电灯下,摸来抓去也找不到灯线。后来干脆一手抓杆一脚踏住井楼的石墙,壁虎似的攀上去。一点一点将热热的灯泡拧出一截儿,这片地方就黑了。黑幕一遮,大雄便自由散漫的荒唐,溜下来,唏哩哗啦脱了衣裤,仅剩一条灰不溜秋的大裤衩子,露出一身发达的肌肉,一伸胳膊,骨骨节节一阵轻响,他蹦到水管旁,哗哗地将木桶灌满水,举至头顶,稀汤薄水地洒下来。冷丁一淋,好一个透心凉。
“哇——”大雄咧开大嘴可嗓子叫一声。他的叫声沉冷、悠长带着穿透人心肺的颤抖。他每洒一桶,就叫一声,胸脯子和脖子上鼓起的肉疙瘩,一惊一乍地索索颤抖。他努力适应井水的寒凉,这个凉法跟闯海流子不一样,凉得浑身汗毛都活泼泼炸开来,杀得上下不自在。他浑身哆嗦着,牙齿打颤,冬瓜头像冻裂的瓦罐子脆脆地吱扭着,双腿像瘟鸡一般胡乱踢腾。忽然,他听见身后不远处荡来砰砰桶响和沙沙脚步声。他一激灵,拎桶抱衣蔫蔫躲进井楼后边的阴影里,缩头缩脑的巴望。
当那个挑着水走了,大雄冷得哆嗦成一团,左腿抽起筋儿来了。他小时候就有抽筋的毛病。大腿一抽就牵扯得脑袋、臂、胸口统统难受起来。他用手支住地,慢慢坐在一块砖头上,使劲揉腿肚子。他晃晃悠悠,又往头上倒了一桶水。闷着喉管“哇”一声,就揉揉搓搓地打起香皂来。他打得很内行,从手指缝到胳膊根儿都涂一层白白的香皂沫子。搓了一阵儿,不那么冷了,浑身就坦坦然然了。他搓得很仔细,头、胸、背、腋窝、屁股、大腿和脚丫子都洗了个遍。他胡撸着脑袋,香皂打狠了,那玩艺儿流进眼里,蛰得慌。他赶紧将头扎进水桶里涮净。井楼西边的电线杆上的灯被人扯亮了。他躲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对付了。他故意拿姿摆势地轻轻搓洗,大大方方的样子像个健美运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