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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伏雨
雪莲湾人管入伏的第一场大雨叫头伏雨。有头伏雨浇倒墙之说。天黑下来,滂沱大雨下了一阵儿就停了。
麦兰子趁着不下雨去村口酒店取东西,七奶奶一人在老宅里。七奶奶要烧一壶水,灶堂的火呛人,忍不住猛猛地咳嗽起来。她正揉眼睛,就听到门口有汽车喇叭响,不一会儿她就看见吕支书和翠兰提着一网兜水果进来。
吕支书笑呵呵地说:“七奶奶还亲自下厨啊?”七奶奶冷着脸,坐在灶口没动:“小吕子,你小子还真来啦!”她拿烧火棍子拦住他们说:“咱先说明白,你把建校款买车啦?建学校咋办吧!”吕支书陪笑脸说:“七奶奶啊,您听俺说,是这样,最近有个外商谈判,没好车人家瞧不起,就……先买车啦!都是为了工作,至于建校嘛,俺想求你老再找陆经理要那部分欠款。咋样?七奶奶帮孩子就帮到底吧!”七奶奶寒了脸骂:“小吕子,你拿俺老太婆当猴儿耍呀?”吕支书笑说:“您别多心,都是村里的事儿。”七奶奶轻轻一摇头:“陆经理那儿没戏啦,他们也是空架子。亏你想得出,要款你咋不去?俺就一条,俺要的这笔款子不能挪用!”翠兰看僵住了,笑着脸劝七奶奶几句:“七奶奶,您就给他个面子吧。”吕支书说:“其实呢,买车也是村委会定的。”七奶奶从灶堂口站起来,横头悻脸地说:“你那么霸道,村委会里的支委,哪个敢不听你的?小吕子,别耍聪明,你也是四十来岁的人啦,遇事得掂得出轻重缓急,啥是正道儿啥是歪路,你不知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哪!哪是井,哪是岸?你全看得见。”
吕支书强陪笑脸,心里很别扭,胡乱应了个景儿,就说还有事,放下那兜水果,拉着翠兰钻进轿车里走了。
吃完晚饭,雨又飘了起来。六月的雨零乱如泥。七奶奶端坐在炕头吸烟听雨。这时儿子疙瘩爷悄悄进来了。知子莫如母,她知道他会来的。七奶奶也不去瞅儿子,面对窗外的黑暗,巴嗒着老烟袋。她身后是一扇被烟火熏黑了的土墙,细看,像立着那口大锅。疙瘩爷站在娘的土炕前,怯怯地坐下,悄悄掏出一个信袋说:“娘,儿子虽说在海边,可村里的事情都知晓。俺想隔岸观火,看来不行啦,俺跟您说,您是对的。俺也看着这些村官来气,私下里就调查了吕支书的材料。是麦兰子帮俺整理的。您用吧!”七奶奶接过信袋,怔怔地望着儿子,眼睛湿了。疙瘩爷热热地喊了声:“娘!”七奶奶说:“儿啊,这才是咱麦家人,一个站着撒尿的爷们,就得活个男人样!俺到小吕子家去过了,俺给他家剪的钟馗已经脱落了,大门上白纸也被雨水冲了。他蹦跶不了几天了,他完了。”疙瘩爷静静地听着,半晌不语。他盯着娘的满头白发。白发不像白云,而像日子一样真实可靠。看久了,疙瘩爷有些陌生了。她是俺娘么?俺有这么大本事的娘吗?娘的脸渐渐化了,化在一扇白纸门里去了。疙瘩爷猛地一哆嗦。
七奶奶的烟锅早已熄了,可烟袋杆仍在嘴里含着,手上端着。疙瘩爷又说了几句,七奶奶还是坐着不动,疙瘩爷独自扭身出去了。他冒着小雨,竟不知不觉地遛达到学校,在操场上的大铁锅前停下来。瞅久了,父亲的锅也脱形走相了。很像隆起的一片泥岸。咋会有这种感觉呢?多少年之后,疙瘩爷仍然不明白。
第二天上午,疙瘩爷出面与吕支书长、苗村长谈了一回,两个人根本瞧不上疙瘩爷,你一个被罚守海的人,也有跟俺们村委谈话的资格?谈话时,他们把疙瘩爷羞辱了一番。疙瘩爷回来找娘。这叫啥天日?七奶奶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莫测了,她只说:“连生,沉住气。”疙瘩爷并不安慰,心绪糟得不知怎么打发日子了。七奶奶对疙瘩爷说:“娘是过来人,娘的话要好好记下,你的材料会有用的,物极必反!娘总信这老语。”于是,疙瘩爷就像领了圣旨似的心里倒嚼这句话。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