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田
四个月快过完的时候,周主任主动跑来找炳南说:“我同锡林伯谈过了,没有问题,他绝对不要你什么,不让你受一点损失,你当面去同他商量就行。”
周炳南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事情能够这样容易地解决,毕竟是新社会。
“不错。是新社会。”周锡林在自家的四层楼房里接待周炳南,三言两语就提了这个纲:“要是在旧社会,老弟,别说你我同姓一个周,就是同一个娘肚里出来的,我也不答应。”
“那自然。”周炳南感恩戴德地说。虽然同在一个村上,虽然同姓一个周,周炳南从来没有到这儿来坐过,如今是第一趟,算初见世面,开了眼界:“好!”他暗叫一声,肚里寻思,“总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话还不曾说到家。金装的佛还要住在大雄宝殿里才相称,这多舒服!房子就要造得这样气派,长人的威风。” 跟周锡林比一比,他的根基实在差。
“造房子的地基是寸金地呢。”周锡林轻轻松松地说,“买的话,比普通水稻田贵三倍价,还是客气的。”
“那是旧社会,我也造不起。”
“我是讲旧社会。”周锡林声明,然后内行地说,一碰到这种事,难得讲客气的。村东洪富家那六间老屋,现在不像什么样子了,以前他祖父造这六间房,有八厘地基是水田填出来的,光做墙基就多花了几倍钱。可是那水田在人家手里,你谋他们的宝,他们不肯。你买,他不说价。你知道洪富的祖父怎么做的?他在一棵稻根桩上放一块银洋钱才买下来。好大的气派!”
“是气派。”周炳南点点头。这是老故事。
“这种尴尬事情多呢。当年刘根大房子造好了,大门外面是别人的地,要买一条出路,硬硬头皮任别人敲竹杠。吴志洪呢,他父亲造那两间房,只为了后包檐檐头水滴下来滴在别人家地方,花了十担米,办了两桌酒,才真真叫做寸金地呢。”
一讲好多,周炳南只能唯唯,插不上嘴,谈不上正经事。好不容易让周锡林说完了这些,夜都深了,周炳南起早要上工,赶忙告辞,说:“老哥,谢谢你了。”
“为啥谢我。”
“谢谢你答应把地基让给我。”
“这个不用谢,你去同国平主任具体商量好了。”
“国平说他没意见,你答应就行了。”
“他没有具体同你谈吗?”
“谈什么?”
周锡林笑笑说:“你去找他谈。我的意见都告诉他了。他怎么没有同你讲呢?总是年轻,做事不到家。你问他吧。”
送客,关门。周炳南的心掉在门里了。他晓得不顺遂。
究竟有什么话要,转个弯才能说呢?不弄清,周炳南睡不着,白躺。他当天夜里就去敲国平主任的大门。
“他并不想你什么。”周国平披了衣服开了门,对着炳南尴尬地斟字酌句地说, “滩南有他包产的两亩三分田。他没人种。你要他九厘地皮造房子,他答应。条件是连那两亩三分田都让给你。”
周炳南听说,就“哎”了一声,呆住了。
半晌,周国平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看呢?”
周炳南两手是汗,在布衫上抹着说:“我能受吗?”
周国平轻轻地说:“我也晓得你的难处。所以他要我告诉你,我都不曾肯;劝他当面同你说。你看,他还是推我开口。”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知说什么好。
世道变得多快,五年十年就连底翻了个身。大家都是世世代代的种田人,田地历来当做命根子。远的不说说近的:十年以前,谁把田地包产到户是反革命;四年以前,田地分户包产还怕分不公平打破头。可现在呢,田地成了许多人的累赘,送都送不掉。周锡林的做法,是学的官商做生意,把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