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像遭到了袭击。她站在那里有些力气用尽了的样子,有些站不住的样子。
小姨的声音有些发抖,她说,是的,建国,我是你妈妈。
焦建国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迅速而羞涩地笑了笑。他笑了笑,耸了耸肩,好像替自己解围似的,老练地说,弄错了,我还以为是上咱们家混饭吃来的呢。
焦建国说完那话以后又笑了笑。他咧开嘴笑。他的牙很稀,像发育不全的小老鼠的牙。他笑过之后又耸了耸肩膀,把手中的棍子移开,突然地,目光垂落下去,身体随之颤抖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走,住下了。小姨借住在一个老乡家,我和焦柳焦建国父子俩住他们家睡一个炕。
小姨去老乡家之前,焦建国一直粘在小姨身旁。他和一开始进门时的样子大相径庭,就像小姨对我说的那样,乖得要命。他像一只听话的小羊羔,坐在小姨身边,手放在膝头上,一点也不乱动,小姨要搂他他就让小姨搂,小姨要给他洗脸洗澡他就让小姨洗,百依百顺,一句反对的话都不说。等小姨去老乡家借宿时,他就送小姨过去。他低着头,轻声细语地说,妈,外面天黑我送你。小姨一听那话,眼睛立刻红了,差点没落下泪珠子来。
那天晚上我和焦柳焦建国睡一个炕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那父子俩老是欺侮我,差不多一整夜没让我睡成。焦柳一个劲地审问我小姨身上带没带钱和粮票,带了多少;问我小姨现在一月拿多少工资,有没有积蓄。焦建国则不断地往炕边挤我,拿一双臭脚踹我,在被窝里掐我的大腿;他还让我去倒小便桶,弄得我十分紧张。
我最先见到黑黝黝的焦建国时很喜欢他因为他经历丰富,会捉小鱼小蟹,敢一大早就跑出家去,一整天都不归家,同时他是我的表哥。我甚至觉得他人长得精精瘦瘦的,身上又脏又臭,活脱脱一个无羁无绊的野孩子,那也让我羡慕。但是焦建国对我很防范,他一直把手揣在口袋里,用那种阶级斗争的眼光看着我。他在吃饭的时候监视我,不准我添第二碗糊糊,我准备添第二碗糊糊的时候,他就发出只有我们俩才能听见的一种类似眼镜蛇叫的嘶嘶声,吓得我不敢再添了。在小姨给他洗脸洗澡的时候,他拿眼睛横我,不许我靠近,不许我介入小姨和他的亲情。吃过晚饭后,他当着小姨的面,很大方地给了我两颗不知从哪儿摘来的核桃,让小姨非常高兴。小姨还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蛋。我费老大的劲敲开一颗核桃,把核桃仁塞进嘴里,等我嚼了几下之后,才发觉那是一只霉了仁的核桃。我看焦建国,他也看着我,一脸无辜的样子,害得我手里捏着第二颗核桃,既舍不得丢掉,也不敢再敲开了。
夜里焦柳开始打鼾的时候,焦建国壁虎似无声地爬了起来,拎着我的脖子,堵上我的嘴,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拉到外面的瓜棚里。
我有点害怕,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等到了瓜棚,焦建国松了手,我就一边套着裤子一边哆嗦着问,干什么呀,人家都睡了。
焦建国说,我要审问审问你。
我问,你要审问我什么?
焦建国说,你慌什么?我还没有准备好,等我准备好了再审。
焦建国把我松开,从瓜棚的架子床下拖出一盏油灯,划燃火柴,熟练地把灯点上,挂在瓜棚的天头下,再变戏法似地变出他的那根棍子,操在手中,等这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以后,他就过来,重新把我勒回到他的胳膊弯里,把我拖到床边上,他坐下来,让我弯着腰,他手里的棍子在床沿边啪啪地拍打着,开始了他的审问。
焦建国说,小子,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是在审问你,我是真正的审问,和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不是假的,你对我的审问,要老老实实地坦白,不许反抗,不许撒谎,你要不老实,我就剥掉你的皮,敲碎你的骨头,把你喂了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