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副鬼脸,那是索泓一的头部轮廓,只是头皮直立,眼如铜铃,牙如刀齿,嘴如炭盆……索泓一画完梦中一幕,顿时把它揉搓成一团,本想顺手掷进地炉,却又把手收缩回来,摊开那一团皱纸,把它叠好放在炕席之下。
他静静紊乱的心思,开始默写那几句毛主席在八届十中全会上讲过的话。昔日在劳改队的黑板上,他已经不知写过了多少遍,可以说是背得滚瓜烂熟:“在社会主义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年年讲,月月饼,天天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有一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他站在凳子上,揭下那张烟熏火燎的旧标语,纸上的煤尘乱飞,呛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他往墙上抹着浆糊,因烟尘太厚,浆糊失去了效能,他只好用破布把头包严,像阿拉伯人那样只露着一双眼睛,上下左右地挥舞扫帚,清扫着满屋的尘粉。约摸有个把钟头时间,这间大队部清扫完毕,当他刚刚把新写的阶级斗争标语贴在墙上,院子里有了杂乱的脚步声。头前走着胡栓和夜里来的那位青年干部,后边走着一夜未归的蔡桂凤。
看着面目一新的大队队部,胡栓脸上绽开了笑容,再看那幅新贴上去的横标,胡栓已捺不住心中的欢快之情。他抽出一支烟卷,递在索泓一手里:
“喘口气,抽一根吧!”
那小青年两眼放光地问道:“胡队长,你们啥时候来这么一位能耐人,方圆几十里可找不出这笔字来!”
“外乡的民办教师,投奔到阴阳谷解肚饥的!”胡栓眉飞色舞地介绍,“索兄弟,这是公社秘书金蛋,大名金三川,你们认识一下吧!”
索泓一正在窥视着蔡桂凤,她没有走进屋来,悠闲地靠在门框上嗑着兜里掏出的瓜籽。听胡栓一叫,他只好收回眼神,并伸出去那只满是煤尘的黑巴掌,神不守舍和金三川握了握手。好在他有破布缠头,胡栓和金三川都无法察觉出他此时此刻的愤懑心情,他觉得蔡桂凤远远地靠在门口,以那种与他莫不相干的清闲神态,边嗑边在地上投掷着瓜籽皮儿,是对他一夜奔波的嘲弄。在胡栓和他说话的当儿,她还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风凉话:
“胡队长!草驴要想吃草吃料,就得驼驮子,拉磨盘!”
“胡队长!叫他把大院这几间屋子都打扫打扫,要不,他吃下去莅面馍馍,咋能消化成大粪哩!”
“胡队长!……”
“胡队长!……”
过去,索泓一听她呼唤胡栓,没有一丝异常的感觉;今天,他觉得她语音中甜里带娇,一下把索泓一的思维,带回到来阴阳谷时的山路上去了。那些不堪入耳的爬山小调,曾使他极端厌恶,前两天对他垂泪的蔡桂凤已经死了,另一个蔡桂凤在这儿重现原形。索泓一不愿意再听到她的娇声媚气,便拿起扫帚去打扫别的屋子,那知胡栓夺下他手中的扫帚说道:“清扫大队部的事儿,就交别人去干,你过来一下,我有新差事交你去干!”
谈话是在他那间库房进行的。经胡栓一说,索泓一才知道原来这位公社秘书,所以骑马连夜赶到阴阳谷,正是因为阴阳谷大搞冥婚。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执意要亲自来阴阳谷查证此事,认为此事如属实,是封建迷信在山旮旯的复辟。公社党委正在千方百计,阻拦县委书记成行,为达到这一目的,公社要阴阳谷大队火速交上去一份材料,说明“真实情况”,材料明天由出山的驮夫,带到公社党委,届时估计县委书记也正出巡到公社,有辩解的文字材料当死证,又有那么多驮夫当人证;加上路途遥远,山路崎岖,县委书记有可能取消亲自来阴阳谷的打算。金三川和胡栓经过周密的思考,决定派索泓一代笔写这份“澄清事实”的材料。临了,胡栓亲热地拍拍索泓一的肩膀,并为他解去头上缠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