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上篇(10)-背起了瓦斯检查器,走入犯人世界
问题以外,少和他们罗嗦。但是有些亡命之徒,见你不答话开口就骂:“装他娘的什么龟孙,你要是没偷没抢,为甚来在这阴曹地府里受罪。”因而,自从来到犯人采煤区检查瓦斯后,我的精神上就没有了轻松的日子。
其中的危险有三:第一,你分不清真假李逢,在井下曾发生过犯人逃跑时的恶性案例。有一天夜里,几个刑事犯罪的亡命之徒,在井下组织策划了一次杀人逃跑事件:他们用铁锹打死检查他们工作的劳改干部,偷梁换柱地戴上了干部头上的塑壳安全帽;然后,他们又互相把身子埋在出井的煤车里,随着出井的煤车,被绞车一直拉到了井外高高的煤山之上(那儿有专职的翻斗工,将煤车里的煤,翻到煤山之下)。这样一来,他们就随着翻滚的煤块,一起滚到了山下。可以想象,当他们随着煤块滚下山去的时候,一定是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的——可是这次逃跑被翻斗工发现,他们都被矿山武警抓捕回来。试想,与这样的囚犯为伍,能不心惊吗?!
第二,任何一个采煤工作面,一个班至少要开两次采煤炮(当时还没有现代化的机械采煤法),而每次开炮之前与开炮之后,我都要冒着呛鼻子的炮烟,顶着纷落而下的煤石,去测量瓦斯浓度,以防炮后瓦斯喷涌而出,进一步引发瓦斯爆炸。那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特别是在开炮之后,煤顶没有任何支护遮拦——有一次,我正在半弓着腰,把瓦斯器的皮管伸向毗牙瞪眼的煤层时,一块约有10斤重的大煤,突然从顶板上落了下来。算我命大,它不偏不斜正好砸在我腰后背着的电瓶上(为头上戴的矿灯输送电能的一个方方的黑盒子),电瓶当即被砸得粉碎,电溶液烧坏了我的工服——但是我的小命却保住了。出井后,我换了一身新工服,并更换了一个电瓶,照常跟班不误。为了此事,同类们——特别是张沪,曾找到有关干部,要求更换我的工种;但都未能如愿——如果那块大煤,当时砸在我的腰上,我早就成了瘫子;如果它正好砸在我的头上,尽管我戴着安全帽,颈椎怕也会留下难以想象的后遗症了——我会不会变成一个缩脖坛子?!
第三种危险,是肉体与精神合二为一的。我还要穿行许多条无人劳作的煤巷,那种万籁无声的黑暗,带给人莫名其妙的恐惧,那是没有下过矿井的人,无论如何也难以体会到的。这里没有电钻的声音,也没有隆隆的炮鸣,走在冥冥的无边黑色中,惟一可以听到的是,大山中的煤层嘎嘎叭叭的断裂声——那是大山所独有的语言,似在回叙着它们的历史。亿万年前,它们原本是蔽天盖日的原始森林,在大自然的造山运动中,地火岩浆突然喷涌而出,把它们从地表面翻盖到了地下;于是它们开始失去原色,一天天变成了黑色的煤炭。一条条黑色的煤巷长几里路,我独自一人走在其中,真有走到了冥冥天国的感觉。这个天国中,原来有着许多活灵活现的生灵,但是那些远古年代的生灵,此时此刻都已变成了动物的化石标本。我走在这些幽灵中间,突然想到如果这儿埋葬了我,过了数万年后,我不是也成了幽灵中的一个吗!
恐惧产生于心理本能,但是在这种肃穆之中,也有在喧嚣世界中,享受不到的快乐。头上的矿灯在这个冥冥之国中为你带路,由于这儿没有阶级斗争,也没有人的各种面孔,你可以让你的各种思维自由驰骋。有时我走累了,便在棚柱旁坐下,并关闭了头上的矿灯,让自己独享在大山腹中的那份寂寥。佛家方丈有在缸中坐化之说,想来他们在坐化之时,也一定会有这种意境的享受——我虽然不是出家之人,没有出世之禅功,但在这种死寂之中,多多少少洗掉一点凡尘还是可能的。因而我在无人巷道中,常常滞留很久很久——直到我必须离开时才走。
走到巷口,我在小黑板上留下测量出的瓦斯含量,并在出井时填表上报。所以我的工作尽管充满了危险,但在危险中也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