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上篇(6)-我的书与梦
起来究竟又谈了些什么了,但我记得直到屋内亮起了电灯,我才从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当时,我不无后悔之情;古人早有名言,叫做“言多必失”,我说了这么多,而董没有表一句态,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在1959年向党交真心时,自己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惨痛教训,要是把对大跃进、大办共产主义食堂,以及“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大放卫星”等问题的真实看法,藏之于心,不吐出唇,何以会落个如此下场?!文人理性思维总是个负数——我一路上忐忑不安地暗自责骂着自己。
可是一到了屋内,同类们听了关于“一麻袋书”的事,都分析这是好事。
“为什么早不还,两年多了今天才还回来?”
“这里边大有文章!”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喜事,是所有老右的喜兆。”
在一片孟浪的梦呓声中,我曾经一度死了的文学梦想,在内心深处被重新点燃了。当时正值冬日,每天的劳动项目,都是沿着凤河河堤挖坑种树,活儿不算太重;再加上每天看见团河宫的亭台水榭,对比茶淀确实有一种走进了伊甸园的陶醉感。于是在周日休息时,我开始了在纸上的涂涂写写,编织铁丝网时构思的《彩凤打擂》,很快勾勒成篇。我虽然身在梦中,但还是清醒地看到,一个没有摘掉右派铁帽的人,是没有发表作品的权利的——我期冀着能有摘帽的幸运——因为王蒙、燕祥、绍棠……都是在摘去了头上的“桂冠”后,才有作品重新问世的。
在此期间,我的知识分子的轻浮症,可以说暴露得一览无遗。我不记得是哪一位名人说过这样的话了:看一个人的质量,最好就是看他在最得意时,是一副什么神态;再看他在最失意时,是一副什么面孔。回眸那一段时日,我失意时到还没失小雅,但是过早到来的得意,使我今天为之汗颜。记得,鲁陆山就曾变相地提示过我,现时是一块铁,一切温情的梦幻,都不过是一枕黄粱。但是自从那些昔日的书被归还之后,我的心态便开始升温——直至我有心去勾勒小说。
当然,从另一个侧面去看待那一段日子,也不无可取之处。人生在世,总是有希望才活得痛快一些。昔日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这个精灵,若同一剂灵丹妙药,使生活在底层的人们 ——哪怕是在地狱中度日,也能找到诺亚方舟之桨,把地狱中的魔鬼,划到天国的极乐世界中去。其实,鲁迅先生小说中的人物,并不是知识分子——但是他和中同知识分子似曾相识,在那苦难的岁月中,阿Q成了许多知识分子的梦中之舟。
有一天,我们又在凤河旁边挖坑种树的时候,天上有一只乌鸦,飞过我们的头顶。不偏不斜,把一泡乌鸦屎正好拉在我的衣袖上。自古以来,乌鸦在民俗中就不是吉鸟,那么它的那泡稀屎,则更是凶兆的象征了。这泡乌鸦屎,在我生命中留下了一段难忘的回忆:
“怎么它不拉在别人身上,而偏偏拉在你身上?”
“这里边大有学问!”
“有会解梦的没有?”
“有!”
于是这泡乌粪,成了阿Q们苦中寻乐的话题——而被黑乌鸦钟情的我,也就成了被评说的众矢之的。本来,我干活时穿的是一件来团河之后才换上的新棉衣(当时衣着只有蓝色、黑色),心中已然十分不快;而那泡稀屎落在我的袖口上,又难于把它立即擦干净。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用挖坑挖出来的土块,在袖口上抹了很久,才算把那黑白混杂的乌粪给抹掉了。因而我面无笑容是可以肯定的。
“这是乌鸦落在了猪身上——黑找黑!”
“这是同类相亲,黑乌鸦对‘黑五类’中的‘老五’流下的眼泪!”
一片嬉笑之声——我别无选择,只好跟着同类们一起苦笑。
“不!你们都说错了。要说析梦问卜,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