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阁楼2(3)
春天,傅绍全与姚茫湘识了。
在此之前,傅绍全就几次在镇上见到姚茫。她身体瘦弱,脸色苍白,眼睛里蕴藏了无限深远的忧郁。她是下放户姚含清的女儿。她从苏州城来到这片荒凉之乡,目光里时刻有着怯生生的神情。一次,她在街上走,傅绍全正过来,看了她—眼,她便赶紧低下头去,靠到边上。傅绍全只记得有一双与乡下姑娘完全不同的黑眼睛,柔和而吃惊地扑闪了—下。
那是—个燕子到处飞着向人呢喃的下午,傅绍全午睡起来,正坐在铜匠担前发愣,就听见门口有人叫他:“铜匠师傅……”
声音软软的,怯生生的,却又很清脆。这声音极好听,傅绍全立即变得很清醒,转头—望,便见到了这个苏州的女孩。
傅绍全望着她,望得有点莽撞。她苍白的脸上便泛起—片淡淡的红晕,扶在门框上的那只白如笋芽的手,被取下来,下意识地藏到了身后。
“有事吗?”傅绍全问,眼睛仍然望着她。
“我们家门锁的钥匙丢了。”
“锁呢?”
“在门上。”
“进不去屋了?”
她点点头。
傅绍全从担子里找出几件家伙,一把抓在手里,对姚茫说:“走吧。”
姚茫说了一声“麻烦了”,就在头里走了,也不回头看一眼傅绍全。这女孩太羞涩。
细长的傅绍全就跟着,像根能移动的竹竿。
姚茫的家在镇外一里多地的田野上,三间茅屋,但屋檐口却铺了瓦,很好看。这房子是地方上得了上头的拨款,出劳力帮助盖的。一出镇子,就能远远地看见它。
春天的田野很活泼,田边开着各色的野花,麦子正吮吸着温暖的阳光,把绿浓得重重的,路边的柳树在风中摇摆着,有点疯疯癫癫的。
傅绍全总是白天黑夜地赌博,很长时间未能到田野上来走—走了。望着这无边无际的田野,被春风撩着那一头乱发,他心里忽然有了另样的情绪。
姚茫一直没有回头。她的步子不大,但走得很快。大部分时间,她是低着头走路,仿佛自己的足尖优美无比,百看不厌。有时她也抬起头来,望望这三月的天空,望望远处柳树幻起的绿云。她的手总是放在身前,怕人看见会抢了去似的。有时,也垂下来,顺便掐下一根长得高高的小花,在手里慢慢地转动着,但眼睛里并无欣沉赏的心思。
傅绍全的心思从田野的愉悦中转到对姚茫的注意上。姚茫有长长的颈,有圆润的双肩,有不很突出但让人尽生心绪的臀部,还有两条说不心情韵的长腿。这种体形,是傅绍全在乡下女孩里从未见到过的。“城里女孩就是城里女孩。”傅绍全把步子放大了,让自己离姚茫近—点。他很快从春天的各种气味里闻到了来自姚茫身体的气味。这气味使他心慌起来,并在暗中生出邪念。
这气味只有城里的女孩才会有。日后,当他与姚茫有了故事,他在有所省略地向我们讲他们的故事时,他会毫无邪恶色彩地停顿住,对我说:“林冰,日后你得好好想个办法找个城里的女孩,城里的女孩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记人忘不了的味道。”
姚茫似乎感觉到傅绍全走近了,反而站在路边不动了,做出让傅绍全走在前头的样子。
傅绍全只走到与姚茫并排,不走了,“钥匙是被你弄丢的?”
姚茫只好又走在前头,“不是的。”
“是你母亲弄丢的?”
姚茫无声。
傅绍全突然想起来了,姚茫现在并无母亲。他听人说过这个下放户的故事:姚含清从苏州城下放到这里之前不久,他的妻子与他离婚了,他只带来了这惟—的女儿。傅绍全觉得自己问得不太合适,立即改问道:“那是你父亲弄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