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丑人(2)
油麻地中学的人与艾雯之间总有那么点隔膜。
艾雯有洁癖,并且比以前的施乔纨更甚。施乔纨的洁癖,只是“洁”在她个人的卫生上,“洁身自好”,并且多少有点做作,总要露出有意让人知道她是个干净人的痕迹。而艾雯的洁癖却是宽广的。她不容与她接触的人肮脏,并且没有任何矫揉造作。她做我们班主任的第二周,在—个男生被叫到黑板前默写生词而把装满污垢的指甲暴露在她眼前时,她宣布停止上课,并回宿舍取来指甲剪和两把普通剪子,又让那些只有剪刀的同学都将剪刀拿出来。
“这节课,剪指甲。”她说,“那是手啊!”
我们—下子发现了,我们的手原来是很脏的,自尊心就微微受到了一点伤害。艾雯也不考虑到我们已经是老大不小的人了。
她采用这样一种生硬的形式,让大家感到很难堪。—个女生把手藏到背后哭了起来。
艾雯没有软弱,重复说:“这节课,剪指甲。”
教室里就只好响起—片剪指甲的声音来。下课后,那个哭鼻子的女生愤怒地推开后窗,朝艾雯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口,轻声骂道:“丑八怪!”
油麻地中学的老师吃饭,总是自带餐具,吃完了,洗净后,就放在—个有许多格子的柜里。那天,艾雯进城去了,初中部的语文老师王文清来了—个亲戚,中午吃饭时,王文清就拿了艾雯的餐具。他还怕艾雯嫌他的亲戚脏,将自己的餐具给他的亲戚,他用了艾雯的那—套。艾雯再吃饭时,发觉她的餐具被人动用过了,就不再吃饭,直接走到镇上去,重新买了一套餐具,把原先的那一套放到了—边。王文清—边看着,脸红—阵白一阵的。
她是个女人,可又是那么讨厌女人的话题。油麻地中学女老师不少,凑到一块时,自然要说一些女人们喜欢说的话,一个说镇上的合作社来便宜布了,扯一块套裁成两条裤子,是很合算的;—个说她的那个当干部的丈夫出去开了几天会,一回来就像后面有人杀来了似地将她往床上推;另—个说男人们都是这种东西……说得很尽兴,很满足,像吃了—顿好酒席。每逢这时,艾雯就远远地走开去。有一回晚上办公时(油麻地中学有老师晚上集体办公的制度),—个年轻的女老师对—个年纪稍大的女老师说,她的“例假”该来了可没有来。那年纪大的女老师立即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莫不是有了?”正说着,又过来了两个女老师,就—起探讨起这个“例假”问题来。后来越说声音越大,问题也越来越深入,直到明确地问“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艾雯将手中的红蘸水笔“啪”地摔在了办公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办公室里的所有老师都愣住了。过了—会儿,那个年轻的女老师转着脑袋问大家:“她是个女人吗?”那个王文清立即坫到了女人们的一边,“丑必怪!”女老师们没有听清楚,跟着说:“真是个丑八怪!”王文清纠正道:“不是丑八怪,是丑—必—怪。”坐在远处角落的—个男老师直点头,“说得有理,说得有理,丑——必怪。”王文清往椅背上—仰,然后用双手往后捋了捋头发,潇潇洒洒地做了半个多小时题为“丑必怪”的论说,博得一个满堂彩。
艾雯鹤立鸡群,这样—个姿态,是不能与世界对话的,世界也不愿与她对话;孤独之中,她倒将心思全用在了我们身上。她利用一切可能去占住那个讲台,没完没了地给我们讲课。其实,这也不是对话,而是独语。但她毕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渐渐地看出来,她似乎很愿意我去她那儿看书,听她讲作文。每次去,她都给我泡上—杯茶。这一很细微的举动,无意中一次又一次地强化着我的—个意识:我已长大成人了。它使我感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份亲切、一份尊重,同时也使我感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一种距离。感觉到这一点之后,并无伤感,却只于心中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