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从来没有睡得这么久,从来没有睡得这么累。陆文婷觉得好像是从高高的云端摔落下来,跌得浑身疼痛难禁,没有一点力气了。这突然的静卧,四肢休息了,心也静了下来,脑海里几乎成了一片空白。
多少年来,她奔波在生活的道路上,没有时间停下来,看一看走过的路上曾有多少坎坷困苦;更没有时间停下来,想一想未来的路上还有多少荆棘艰难。如今,肩上的重担卸下了,种种的操劳免去了,似乎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过去的足迹,去探求未来的路。然而,脑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回忆,没有希望,什么也没有。
啊!多么可怕的空白!
也许,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寂寞的梦。过去,也曾有过这样的梦,也是这样孤独,这样悲凉……
那一年,她还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妈妈出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天黑了,妈妈还没有回来。她第一次感到孤单、感到恐怖。她哭着,喊着:quot;妈妈……妈妈呀!quot;后来,这情景,常在她的梦中萦绕。那怒吼的风声,那被吹开了的房门,那昏暗的油灯,是如此逼真。竟使她长久以来分辨不清,是当真入梦,还是把梦当真。
不,这一回不是梦,是真的了!
自己是躺在病床上,家杰还守在自己身旁,看,他累了。他歪倒身子靠在床沿上睡着了。他会着凉的,应该把他叫醒。可是她试了几次,总听不见自己的嗓音。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叫不出声来。她想伸过手去,拉一件衣服给他披上,可是手动不了,它好像不是属于自己的了。
她朝四周打量了一眼,发现自己是躺在单人病房里。这种quot;特殊照顾quot;通常都属于垂危的病人。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怖:难道我也……
瑟瑟的秋风叩打着门窗,沉沉的夜色吞蚀着病房。她出了一身冷汗,神智反而清醒了。她意识到眼前的一切真真实实,这确实不是梦。这是生的尽头,这是死的来临。
死亡原来是这样的,并不可怕,并不痛苦。它不过是生命逐渐地枯萎,意识逐渐地朦胧,它不过是缓缓地沉落,像一片飘在水中的叶儿,正随波逝去,终致淹没在水底。
她觉得一切都无可挽回地结束了。汹涌的波涛漫过了她的胸前,她正随水而去……
quot;妈妈……妈妈……quot;
她听见佳佳的呼喊,她看见佳佳沿着河岸追来。她忙回过头去,伸开双臂喊道:
quot;佳佳……我的女儿……quot;
流水把她席卷而去。佳佳的面容模糊了,沙哑的呼喊变成了可怜的抽噎:
quot;妈妈……我要梳小辫儿……quot;
为什么不给她扎小辫儿呢?她来到人间才六个年头,她对生活的希望,不过是扎上两个小辫儿。每逢看见那些扎着小辫、系着蝴蝶结的小姑娘,她是多么羡慕! 可是,就连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她都不能满足她。她没有时间,星期一早上医院的病人也最多,哪怕一分钟的时间,对她来说都是宝贵的。
quot;妈妈……妈妈……quot;
她听见园园在呼喊,她看见园园沿着河岸追来。她忙回过头去,伸出双臂喊道:
quot;园园……园园……quot;
一个浪头把她打下去,她挣扎出水面,园园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quot;妈妈……别忘了……白球鞋……quot;
各式各样的球鞋像装在万花筒里,在她面前转开了:白色的,蓝色的,高筒的,矮帮的,白色带红边的,白色带蓝边的。给园园挑一双吧,他脚上的鞋早已破了。给他买一双白球鞋吧,他会高兴一个月。可是,顷刻间,这样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