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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瞎拐
    黄牛下了水牛婆,

    ……

    一边搁下拐杖,瘸手瘸脚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打起鼾来。

    天快亮的时候,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的小丁,刚刚有了一点矇眬的睡意,瞎拐床上又窸窸窣窣地响起来。“从来不唱《拆白歌》……”他哼着,穿衣服,叠被子,夹起拐杖,把气得几乎要捶床板的小丁丢在一边,“笃、嚓,笃、嚓”地下楼去了。接着,在屋子后面的河边上,“啊依呜呀”地吊起嗓子来。

    他的吊嗓子,纯粹是向河对过的剧团的演员学的,完全是瞎叫。他以为跟挑担子一样,练得越勤,喉咙的劲就越大,就越能唱得多。

    小丁终于忍无可忍。有一天,当瞎拐哼着歌,爬上楼来的时候,小丁并拢四指,在桌面上连连用力敲了几下:

    “喂,你不能自量一点么!”下面小丁想说的是“你只不过是一个乡下卖唱的”!

    小丁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已经发现有些过分了。瞎拐惊惶地僵住了。然后就弓下了腰,蹑手蹑脚地像一条蚯蚓一样钻进被窝。

    此后,瞎拐夜里上楼和早上出去都尽可能不弄出一点声响。就像一个影子那样无声地飘过来,飘过去。使小丁反倒有了些疚愧。

    文化站批林批孔。检抄出许多早已发黄的唱本:《梁祝姻缘》、《牛郎织女》、《王宝钏寒窑十八载》……这是瞎拐的命根子。没有事的时候,他总是拿在手上翻着、摩挲着,把哪怕是极微小的一点点卷角神平。结果是瞎拐眼睁睁地看着人们拿到灶间去作了火媒子。

    对瞎拐的处置是让他戴罪立功,大唱革命歌曲。

    “新派的曲子我不会呀。”瞎拐很惶惑。

    “那就还唱你的老曲子。不过,要换新词儿。”

    “要得。”

    于是,小镇各处,可以每天不断地听到瞎拐嘹亮的革命歌声:

    批林批孔唱凯歌,

    天翻地覆奇迹多:

    清水点得油灯着,

    团子不用米来磨,

    油瓶敢把老鼠拖,

    ……

    瞎拐重又得到赏识。

    但是,每次他回来的时候,“笃、嚓,笃、嚓”的声音不像先前那样明快、均匀了,它变得拖沓、紊乱,老是磕磕碰碰的。回到房里,他总要在门背上靠好一阵子,然后才一个逗号、一个句号地捱到小丁的床前,摸摸索索地把小丁搀扶着坐起来,喂他带回来的饭食。

    那段日子里,小丁病得很厉害。站长已经放出口风,这样病下去,只有让他回生产队。

    “你不要……不要忙……我是好不了的……”小丁像蚊子一样微弱地叫喊。

    “莫,莫,秀才……”瞎拐功了两句,忽然冷笑起来,“莫非,你倒要让我小看么?”

    他站起来,夹紧拐杖,在两张床中间,又开始了他的逗号、句号的循环。

    “一生下来,我就是个青光瞎。娘老子把我拖到七八岁。老子一病入了土,娘改了嫁,剩下祖父拖着我吃八方(乞讨)。祖父不是无用之人,算命、跳神、看风水,无所不能。最能的是唱曲子。他唱起来,大人伢子,男男女女,没有一个不欢喜。四乡八村,个个说他能把雀子唱下树。逢上年节庙会,红白喜事,到处是人来抢他,恨不得把他分八瓣。可是他临到死,也只能把一肚子曲子,几册烂唱本留给我。

    “我到而今还清清楚楚记得他过世那一夜。我们祖孙两个靠在神龛下,我听着他有一声没一声地唱着《拆白歌》睡着了。后来,从坍了的庙顶上飘进来的雪,压熄了我们面前的火堆。我冷醒了,一摸,他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断了气。我拆下庙墙上的砖头,给他堆了座坟。第二天一清早,我一个人摸索着。上路了。我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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