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西弗斯的新神话
凡是不以每天翻翻报纸为满足,并且习惯于静坐沉思、不断自省的人,都会经常退回到她(他)早年的故事中,拾起她(他)成长的各个阶段中那些奇妙的浮光片影,进行哲学性的反思。
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知道,再也没有比经常地回头看看往昔的生活,更能够体验人类生存的玄妙,更能够发现我们今天所生存的世界所进行的物质的与精神的变迁。我从来不会被限定在童年的时光里,也不会被限定在一个家庭、一个院落、甚至一个国家中。但是,每一个人的今天无疑都是走在她(他)往日的经验与思想的桥梁之上,因而理解自己和世界。
这正是我所理解的“如果你不经常变成小孩子,你就无法进入天堂”这句话的内涵。
我的整个中学时代,同小学时候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亲身目睹并经历了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高考制度恢复后的中国。所有高中毕业生残酷地你争我夺、一窝蜂往大学里挤的现象。早年那种亲密的同学关系再也没有了,当然,全体同学联合起来一致孤立某一个人的现象也成为一逝不返的历史。你比我的分数高,就意昧着你正在威胁着我上大学的机会和未来的前途。集体主义的观念正在被强大的个人主义死角一点一滴地吞没。在这一场残忍的竞争里,分数就是一切。学校的教育,教给个人的是答案,而不是方法。
而答案是固定的,你个人有没有想法、有没有创造,并不重要,也没有意义。
小学时代的校园生活,我还只是把自己掩藏在那个时候丧失个人价值的集体主义群体欢乐之外,虽然寂寞,但背后还有着一种间接的、虚幻的阴影似的团体。而进入高中以来,特别是随着高考的日益逼近,我感到陷入了另外一个极端——毫无集体温暖的个人主义盛行的牢笼。同伴挤在一个教室里,却冷漠得如同陌路。这时,这一种坍塌了的四分五裂的团体,才使我陷入了真正的内心的孤立与空虚,感到了与同伴的疏离与自我封闭的恐惧。
今天回想起来,我们早年那一种忽略个人的集体主义,其实正是孕育当今这一种冷漠而狂妄的个人主义的温床。任何事物的极端总会繁衍出与之相悖的另一事物。
我记得在我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寒假的最后一天清晨,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那势头仿佛要把整个的天都掉下来。我伴着窗外沙沙的落雪声醒来,躺在暖暖的被窝里不想起床。
我从被子里伸出胳臂,把床头柜上的钟表向自己这边转过来,时间还不到八点钟。这天是返校日,学校要求我们上午十点钟到校注册。
我看到时间还早,便赖在被子里胡思乱想起来。
我一眼就瞧见了自己那只伸出去的胳臂发生了变化。由于繁重的作业和高考的压力,我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交谈了,“不小姐”和“是小姐”已被我冷落一边很长时间,我一点也没有发现,我原来那细棍一般的胳臂和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丰润起来。我用手在自己的身上抚摸了一遍,的确感到我的身体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十分惊异自己的疏忽,为什么洗澡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发现,这躯体与我以往熟悉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这躯体的胸部鼓鼓的,软软的,像两只桃子被缝在睡衣的上衣兜里;腹胯部忽然变成了一块宽阔而平滑的田地,仿佛插上麦苗它就可以长出绿油油香喷喷的麦子;臀部圆润而沉着,极为自信地翘起,使得腰处有一个弧度,无法平贴到床上;两条大腿简直就是两只富于弹性的惊叹号,颀长而流畅。
我在被子里不停地抚摸着“不小姐”和“是小姐”。我明显地感到,由于我的长大成人,我已经不愿意与它们更多地交谈了。我脑子里的话语,已经默默无声地长出了犄角,伸向了别处,比如伸向对门的禾寡妇,还有同学中我唯—的伙件伊秋。我一个人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