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九和他一样,是第一次出山,第一眼看见火车,第一次知道有比人的双腿跑得更快的这种庞然大物。他站在那里,对着火车逝去的树林,呆愣愣地瞅着,树林上空的白烟悠悠飘散着,向远处弥漫……在他熟悉的小河川道外边,有这样广阔的世界啊!
“赵鹏——”老师喊,“走啊!”
同学们跟着领队的老师,已经走了,他的脚不疼了,腿上有劲了,跑起来,追上了同学和老师,大伙围着老师,问这问那,火车怎么会自动跑呢?两列火车对面开来怎么办?老师笑着,一一解答,他听得似懂非懂……
老师给他们介绍着沿路所看到的那一座座建筑,这是一家工厂,那是火车桥,更远处的那座最高的烟囱是发电厂……
“国家正进入第一个五年计划,需要建设人才,你们好好念书,念了初中念高中,高中毕业念大学,给国家造火车,造飞机,造大炮,造机器……加紧走啊!小鹏鹏!”
他果然按照那位小学班主任的话,读完大学了,现在是制造机械的工厂里的工程师……
赵鹏穿上衣服,坐在河边上,点燃一支烟,静静地坐着。第一次走出黄土塬坡狭窄的河川,至今仍在脑海里保持着清新的记忆。三十多年来,他在城里上学,后来在城里工作,每到周日,回到乡下,在山沟里度过一个礼拜天,又匆匆上班去了。他从山沟里飞出去了,他的父母和弟妹,还在这黄土塬坡下生活着,他的妻子和儿女,也还生活在家乡的土地上。他的根哪,还是扎在这黄土地里呢!
现在,准确地说,麦收以后,他就要举家大小从这儿搬进城里去了。工厂里可能给他分配下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那是对他这位知识分子的照顾措施,报纸上大声疾呼抢救中年知识分子,他沾光了,父母已经先后离世,两个妹妹已经出嫁,一个弟弟也分居另过了。他一家四口搬走之后,没有什么牵挂了;以后,也许只有在清明节时,回乡下来给逝去的双亲的坟堆祭烧一把阴纸……
“赵鹏叔哎!你也洗澡来啦?”
他一抬头,两个小伙子已经走到跟前,只穿着背心和短裤,衫子和长裤搭在胳膊弯里,嘴角咂着烟,在沙滩上坐下来。这是俩晚辈青年,模样虽然熟悉,名字却记不清了。他连忙搭话说:“身上钻进麦芒了,扎得难受,洗一洗真舒服。”
“城里可没有这样好的水!”留着长长的头发的一位说,“我一进西安的澡堂子,闷得头昏,直想吐!”
“当然,哪里有这样好的水呀!”赵鹏附和说,“城市近郊也没有这样好的水了。咱们这儿偏僻,现代工业的污染还没有延伸到这儿来……”
“叔吔!”光葫芦脑袋的另一位亲切地叫他,“你们厂里有啥活儿没?俺俩想出去干点活儿。”
没等赵鹏回答,留长发的那位补充说:“俺俩都在公社建筑队于过,盖房垒墙,没麻达!建筑队给的钱太少,工资者也不加,干着没劲!俺俩想自己包活儿干!”
“我可没打听……”赵鹏心里无数,又不忍心两位可爱的青年失望,“我回厂后,问问基建科,看看有没有修房垒墙的活儿……”
“好!”光葫芦说,“赵鹏叔,你要是给咱寻下活儿了,俺可不会亏待你!”
“什么话……”
“这叫信息款——新名词。”长头发小伙并不介意,“这没啥!也是按劳付酬!”
他咂着烟,看着这两位可爱的后生,他们大约都是初中或高中毕业生,没有考中大学,现在凭自己的手艺挣钱了。他们已不满足公社建筑队比较低的工资待遇,而要靠自己的手艺去承包工程,挣大钱了。
“麦收了,秋种了,乡里没事干了。”长头发小伙说,“得自找门路挣钱呀!”
“咱们在城里没熟人。”光葫芦说,“而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