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顿一顿,“咱爸说,一般头疼脑热的病,五块够咧。咱爸说,要是麻烦病,需得再看,那他再给咱……”
“要是花不完呢?”四妹子试探着问,“剩下块二八毛的,还要交给咱爸吗?”
“当然……按说应该交给老人。”他说,“咱屋家大人多,没有规矩不成。用时朝老人要,花过剩下的该交回去。”
“咱爸还查验药费发票吗?”她挑衅地问。
他不吭声了。似乎于此才意识到她的问话里的弦外之音,含有对他老子的某些讽喻,某些嘲弄,某些不恭,他不回答了。
她也不问了,盘算着怎样充分地使用装在他口袋里的那五块票子,如果花去一大部分买下些她并不需要的药片和药面儿,太可惜了,县地段医院不是吕家堡大队医疗站,每一粒药丸都要算钱的。
桑树镇逢集日,男人和女人把街道上拥塞得满满的,她跳下车子,扶着他在人窝里挤。走到医院门口,她拽住了他的车子,说:“先吃点饭,我饿了。”他说: “看完病,消消停停地吃饭,再迟,怕要挂不上号了,”她执拗地说:“不要紧。先吃点饭。”他无可奈何地调转过自行车来。
她终于睃巡到一家国营食堂,走进门口一瞅,她的胃猛地掀动起夹,扭得心口儿微微地痛了——她瞧见了饸饹。在一只大瓷盘子里,堆着小山一样高的饸饹,紫红色的条子,在服务员抓起时颤悠悠地弹着,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吃掉那一座饸饹垒成的小山。饸饹是用乔麦面压的,而乔麦正是陕北家乡的产物,在家时,过年过节总能吃上一顿。关中不产乔麦,恰恰成为食堂里的商品饭食了。大热天,吃一碗凉饸饹,她该多惬意啊!
他买下两碗,搁在桌上,诚恳地催她快吃。
她多多地调上醋,凉生生的饸饹从冒烟起火的喉咙滚进翻搅着的胃部,她噎得打起咯咯来,这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瞧瞧他,她才发觉他自己并没有吃,手里捏着一块干得炸开口子的馍馍,啃着,看着她吃。她停住筷子,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咋不吃饸饹?”
他歉意地笑着说:“我……吃馍就行咧!”
她心里忐忑一下,他只给她买下两碗,自己啃干馍,想省下几个钱来。她心里动了一动,随之就愤怒了,从他手里夺下馍来,塞到布袋里,把那一碗饸饹推到他面前,狠狠地瞧着他,直到他端起碗,提起筷子,憨憨地笑着低头吃起来。
她看见他吃得很香,很馋,一碗饸饹只挑了三五次筷子就挑光了。她伸出手不容置辩地说:“把钱给我。”他没有吭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交到她手上。
她接过那一沓折迭整齐的整块票儿和零毛毛票子,转身就走到买票的窗口,一下子又买下四碗来,堆到桌子上,对着他惊恐的眼睛说:“你吃,我也吃。”
他小声嗫嚅说:“要是不够看病咋办?”
“吃饱再说。”她埋头畅快地吃起来。
她吃下三碗饸饹,似乎肚子里还可以装进三碗。她没有再会买,留下空隙再吃点别的久已渴盼的东西。她走在前头,他推着自行车跟在她后面。她在一个卖西红柿的小车前停住了,问了价,又还了价,买下三斤,装进帆布袋里,等不得用水洗,只用手绢儿擦一擦,就吃起来了。她塞给他两个,他满眼疑虑,没滋没味地吃着。直到她停站在一个西瓜摊子前,而且花掉一块八毛钱买下一个整个西瓜的时候,他吓得简直要哭了:“看病咋办呢,钱花完了……”她说:“我有办法,你甭急,先吃瓜……”
她和他蹲在瓜摊上的小桌前,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个西瓜。
她吃饱了,浑身都恢复了力气,心满意足了,做梦时不知多少回梦见吃着杏儿,桃儿,西瓜,醒来时枕头上泌着一片口水,今日算是畅畅快快地享了口福。看着郁郁不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