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月
三恒老汉是个硬性子,老婆也是个好强的人,不愿意向人低头告借哩?梆子老太听着明娃媳妇在小屋里的叹息,看着三恒老婆怀里哭闹的小孙孙,她的鼻子酸了,不忍心再问什么了,立时转过身,跷过门槛,走出去了。
三恒老汉一锅旱烟还没吃完,梆子老太又跷进里屋门槛来了,手里端着一大碗包谷糁子。她的脸上是一派仗义的气势,大方地说:“先去熬了,一家人喝上一顿,明娃回来就好办了。人不吃饭咋能成嘛!”
“哎呀!五老太……”三恒老婆放下孙子,慌忙接住盛满包谷糁子的大粗瓷碗,动情地说,“你真是好心人哩……”
“咱们亲邻近门的,谁不用着谁一点……”
“明娃买回包谷来,立马还……”
“说那么生分的话做啥?”
没过半月,又是午饭时间,梧桐树下又聚集起吃饭的男女。梆子老太忽然发现,木匠王师一家没有一个成员出席老碗会,也是揭不开锅了吗?因为电通到小河川道,机械弹花代替了手工弹花弓,景荣老五祖传的那把被爷爷和父亲的手磨得紫红溜光的枣木弓,永远挂在木楼上的南墙上,不能出世了。可是,木匠王师却挺红火,政府颁布了“六十条”,王木匠可以背上刨子锯子串游四方,挣得比梆子井的劳动日价值高过十倍的收入,生活比一般死守农业社的笨汉们好多了。他们家里没有人浮肿,脸色红润,怎么会断顿儿呢?
她向来轻脚快步,一脚踏进王木匠家洁净的院子,一缕奇异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钻进鼻孔。这种香味,对于常年累月不断装进瓜瓜菜菜的胃,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梆子老太想到猪肉的那种无可比拟的味道,大约整整两年没有沾过了。
梆子老太一脚踏进里屋,自己先楞呆了。王木匠一家老少围着四方木桌,筷头上挑着白生生的麦面饺子。天爷爷!旁人连稀糁子都喝不饱肚子,木匠王师居然吃大肉饺子……
木匠一家也有点惊异,一齐转过头来。木匠婆娘眼里转过一丝勉强的笑意,礼让说:“五老太,吃碗饭——”
“不啦!我来借……”梆子老太早已感受到一家大小讨厌的眼光,随口编诌出要借什么家具的话,装出无意间打扰了他们吃好饭的样子,一边往后退着,“算咧!不借了……”
“啊呀!狗娃妈,人家王木匠今晌午吃大肉饺子……”梆子老太半是惊奇,半是嫉妒,逢人便说出自己的发现。在严重的荒年饥月里,一顿大肉饺子,不仅使梆子老太惊倒,确实使一切处于饥馑状态中的庄稼人惊倒了。不过天黑,小小的梆子井村,人都知道木匠王师家吃了一顿令人口馋的饺子了。
没过一月,正值夏收前夕,庄稼人最困难的关口上,人民政府给梆子井村批调来为数不多的救济粮,社员们早就翘首以待了。
支书胡长海和大队长胡振武从公社开会回来,召集起社员会,说明上级对这些粮食的分配办法,是重点解决困难户,不能搞平均分配,因为数字确实太少了。在国家处于严重经济困难时期,干部们表现出严守党纪国法的高风亮节,为国家抵抗困局,他们很民主地把这批粮食的数字交给社员,让大伙民主评议,好把粮食分配给急需救济的人家。胡长海和胡振武则声明,他俩一斤也不要,好多人感动了。
尽管这样,评议的结果,仍然不能避免撒胡椒面的偏向,没有办法,需要救济的户数实在太多了。好多人申述困难的时候,鼻涕眼泪当着众人抹,梆子老太也被评为救济户。她哭得也很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而且要众人去瞧景荣老五浮肿的脸色,证明她不是有毛偏装秃子。
因为干部和党员们表示出高姿态,本来容易出现纠纷的粮食分配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一次会议就定了案。有点意见的人,碍于干部们的无私行动,也说不出口,就那样随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