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说啥?”安国叔停住踱着的脚步,一愣,瞪着眼。他显然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答复。
“我手里拴着队里好多事,甩不开。”马驹诚恳地解释说,“你的好心好意,我知道。”
“唔!”安国叔恍然大悟,显出一缕不屑的微笑,“那你何必跑来呢?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省得……”
“我得当面把话说透。”马驹难为情地说,“俺爸日后要是问起这事,你甭说我不愿意的话……”
“噢!明白明白。”安国叔眼睛闪眨两下,头一仰,哈哈笑了,“我明白了,你爸要你出来工作,你想在咱冯家滩治穷致富,两人有矛盾哩!”
“我怕因为这件小事,俺爸跟我闹仗,惹人笑话。”马驹委婉地说,“俺爸最近心情不好……”
“你……这个娃哎! ” 安国叔坐在罗圈藤椅上,徐徐喷出一口烟,数落说, “你二十五六的人了,在外当兵也该经见了不少世面,全不看世事发展到啥地步了,难怪你爸心情不好。”
马驹本来就没有指望能得到安国叔的支持。他并不动心,却也不想辩解。“世事发展到啥地步了”,这是不难回答的问题。安国叔的原意不过是说人都变得更注重实际利益了,自私了,有哪个傻瓜才去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哩。他通过合法和不合法的手段, 给儿女们一人谋得一份城镇户口和城镇工作, 基本上完成了家庭的 “工业化改造”,甚至已经准备给自己和老伴一人做一副松板棺材,大约都是对于发展到今天的世事的考虑吧!如果河口县里的共产党员都这样考虑问题,那会怎样呢?世事本来就是被这些谋取私利的人给搅混沌了呀!
“我跟你爸是老交情,不忍心看他而今穷酸的景况,才给你找下这个出路。” 安国叔动情地说,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瞧这儿——”他顺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指着说,“想爬进这个驾驶楼的,不下二十个人了,全是县上干部的子女和亲属。人家都不懂得让他的娃娃在农村干革命?嗬呀!你……”
“农村青年,好多人都想进城谋一碗饭吃,我知道,因为城市比农村富裕,也比农村文明。”马驹点点头,诚实地表示承认这种现实。他又认真诚恳地说:“可我又想,都是人,都在党的领导下,我不信农村就永远贫穷、落后下去……”安国 “哼”了一声,一副不屑置评的样子。马驹便又执拗地苦笑一下,似乎是自我嘲讽地接着说:“也许是我不符合潮流吧……嘿呀!”
“你不来没有关系。”安国叔说,“我总算给老朋友尽了一份心。”
马驹再无话可说,就站起来告别。安国叔也不强留,送他出门。走到楼梯口,马驹又叮嘱说:“安国叔,俺爸日后问起这事,请你随便说个原由,推委一下就过去了……”
“放心放心!”安国叔说,“这费啥事嘛!”
马驹从饭店出来,推起自行车,从新城宽阔的街道上骑过去,又转上河川的柏油公路了。想想自己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耗费精力和时间,不禁懊恼地摇摇头。但脚下却不觉加了点劲——还要快点回去,再去哄弄父亲哩。哎嗨,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呢?
景藩老汉撅着屁股,裤腿挽到膝盖上,戴着草帽,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插秧。头顶的大太阳直照在身上,老汉汗水淋漓,汗渍浸得眼角麻辣辣地疼了。他在身后,留下横竖成行的嫩绿新秧,赤裸的稻田顿然变得生机盎然了。
老汉没有帮手。儿子到县上去了,老伴下不了水田,他独自一人耙地,插秧,全家只分得一亩稻田,插秧能用几天呢?马驹一到县饮食公司上班,他也要到公社奶牛场去了,走前必须把稻秧插完。老汉心劲很足。
然而毕竟老了,心强而力不支了,他只好不时直起腰,使弯曲酸疼的脊背舒展一会儿。看看太阳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