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鸡啼时分动身,搭乘头班汽车进山,喝罢一杯水,吃了两个自带的干馍,从种牛场场长手里接过缰绳,冯家滩三队队长冯马驹,吆赶着八头纯种秦川牛,步行一百多华里,在乡村人吃夜饭的时光,从秦岭北麓浅山区的种牛繁育场,走回坐落在南塬坡根、小河岸边的冯家滩来了。
一路上,怕把这八头宝贝种牛累着,他不敢驱赶得太急太紧;为了防备惹下麻烦,他跑前跑后,用树枝训戒偷偷把舌头伸到路旁麦子地里的畜生。一百多里路走回来,腰酸腿疼,口焦舌燥,他感到累极了
虽则累点,小伙子的心劲却不见稍减。种牛买回来了,秦川牛繁育点的牌子,明天就可以在冯家滩三队挂起来了,计划中的第二项队办副业也落到实处了。半圆的月亮贴在南塬上空的天幕上,河川里弥漫着吐穗扬花的麦子散发出来的气息。朦朦月光下,牛娃站在村外沟口的土桥上等候他,嘴里嚼着馍,口齿不清地迎接他说: “呀呀!你跑得真快!我估摸你得到半夜才回来。”说着,把馍塞进口袋,大声惊呼,“好大的牛啊……”
马驹笑着说:“我一路没敢耽搁,赶着这些活宝,进不成食堂,坐不得茶棚,碰到有水草的地方,歇缓一阵儿,这些家伙又乱跑……”
“好咧。你快回去吃饭。”牛娃从马驹手里接过一头公牛的缰绳说,“你吃罢饭,咱还有好些事要商量哩!”
“砖场开窑了吗?成色咋样?”马驹迫不及待地问。
“没开。”牛娃的口气瞬间变冷了,“冯大人给儿子结婚,大家都去喝油水去了!”
“吃一顿好饭,能饱一年吗?”马驹也有点生气,“你给德宽哥说,今晚加班开窑。三拖两拖,赶收麦子前,第二窑货装不进去了。好多事都坏在计划不能执行 ……”
“好。我在饲养场等你。”牛娃痛快地答应着,接着又神秘地笑着催促,“你快回家吃饭。大叔今日间了我不下八回,等你回来……”
“啥事?”马驹才出门一天,想不到有什么事让父样这样着急,“他没说有啥事吗?”
“我看……八成是……给你瞅下媳妇了……”
牛娃说着,哈哈笑着,吆赶着牛群朝饲养场走去。马驹走进村子,朝自家门楼走去。
父亲在街门外的皂英树下站着,烟锅的火星一闪一亮,未等他开口招呼,已经用亲热的口气说话了:“噢呀!马驹回来了,快回屋吃饭。”说罢,抢先几步走进街门,传报式地朝里屋喊,“马驹回来了,快给娃下面——”
马驹刚走进院子,父亲又喊:“给娃端洗脸水!”母亲在小灶房里连着应了两声,声调也是欢悦的。马驹怎能让母亲眼待自己这样的大小伙子呢!他赶忙自己打了水,噗哧噗哧地洗着脸。
父子间平日里很少有在一起亲亲热热交谈的时候。他当他的支书,他干他的队长。父亲很少过问儿子在三队工作的成败,无论他外出或者在家,迟回早归,父亲向来是不屑于过问的。父亲今晚的情绪一反常态,这是怎么了?真如牛娃所说的有人介绍对象来,也不必这样高兴嘛!现在,小院里又传来父亲和母亲的争执:
“给娃捞干面!”
“娃跑了远路,吃汤水面好……”
“小伙子吃汤水面,不耐饥喀!”
“那你去问……看娃爱吃干面,还是爱吃汤水面……”
父亲居然不厌其烦地走到厦屋门口,认真地征询儿子的意见来了。到底是咋回事呀?马驹觉得好气又好笑,随口说:“干的汤的都好。”
农历四月的夜晚,湿润的夜风令人心胸舒畅。母亲把摆着醋瓶盐碗辣子碟儿的小瓷盘,搁到院子里的小饭桌上,端来一碗飘着葱花的清汤细面。父亲坐在矮脚小凳上,咂着旱烟袋,和母亲同时交口叮嘱他调好调料,菜要多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