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在县中念书时,他比我高一级,自然也早一年毕业、回乡。我那时已经影影绰绰听到过他在恋爱的传闻,传闻中的那个女生,是一位细高挑个儿的圆脸姑娘,有一双不大却柔情脉脉的眼睛。当我毕业回乡之后,第一次到他家里去拜访他的时候,他的新媳妇秀花,已经坐在小厦屋的土炕上给他缝衣做鞋了。据我所知,他的那位细高挑个儿的女朋友,毕业后考上医学院了。他是个农民,这之间的差别有多远,我是完全可以体味得到的,所以从来也没有问过他,也许我听到的传闻不过是捕风捉影。既然这个细高挑个儿的医学院学生已经使农家女子感到了威胁,而且使我的朋友惠畅陷入苦恼,我就有责任尤其有兴趣问问究竟。我直言不讳:“是医学院杨琴茹来信了吗?”
“是她来了一封信,惹起了内乱。”惠畅也直言不讳地承认,“杨琴茹现在是大学生,我一个老农民怎能般配!这个蠢婆娘尽瞎猜!”
“也许你和杨琴茹有不检点的行为,给秀花察觉了?”
“没有啊……唔!我结婚后的第三天,她来了,气色不好。秀花看出一点意思 ……”
“也许你心里还忘不了杨,对秀花热情不足,她敏感了!”我继续胡诌我从外国小说中看到的关于女人的议论,运用到惠畅的爱情矛盾中来,“人家说,女人对男人的敏感,并不受文化程度的限制,你可甭把秀花当傻瓜……”
“这话很有道理!”惠畅说,“秀花虽然文化低,心眼可不少……”
乡村上路贴着南源坡根向西伸展,河川里是即将成熟的包谷和谷子,叶子开始衰败了,好些田块里的包谷,棒子刚泛黄,饥馑的社员已经等不及熟透而提早掰掉了,留下空空的青秆还栽在地里。棉花的叶子紫红乌青,斑斑驳驳,田野里呈现出晚秋时节一片纷杂斑瓓的色彩。乡村土路上不通汽车,来往着推车挑担的农民或小贩,我和惠畅走着,长途步行的寂寞,完全被他动人的爱情的自白排除了——
“我跟杨琴茹的关系,打个比方说,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一点也不过分。”
“我俩在高一时是同桌,她是化学科代表,我是语文科代表。高二时排座位分开坐了,开始有书信传递。传递书信的形式五花八门,多种多样。她给我发化学作业本时,必定夹着一封信;我给她把回信又夹在她的作文本里送过去,如此这般,杨琴茹写给我的情书,有30万字;我回给她的,有50多万字;其中有许多抒情诗,她的诗写得比我更细腻,属婉约派。如果有可能,譬如我将来成了世界著名作家,我就准备把俺俩的信按时间编排下来,稍做整理,就是一部两卷本的长篇小说。我敢打赌,那将会是一部引起轰动的畅销书……”
“你甭打岔,亲吻的问题我后头再说。老师不准学生谈恋爱,怕影响学习,好多人偷偷地谈着哩!我们俩可真是没有因为恋爱影响学习,反倒是促进了学习的劲头。要是稍长时间不给她唱一段赞美诗,我就心慌意乱,心里捉不住学习;看了她的信,我就心地踏实,劲头倍增了。所以说,老师虽然动机很好,方法却不妥,我们都是20或超过20岁的人了,够婚姻法规定的结婚年龄了,我可不像梁山伯那么傻,同窗几年还认不出祝英台属雌属雄,我可是一下子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了,她喜欢我,而且十分喜欢我,我就大胆地写给她一封长信,专门描写她的眼睛,头一句就叫她心灵震颤:你的细眯的眼睛(恕我客观)令我难忘,似乎是一个地下湖的缝隙,蕴藏着无限深情……她被我打动了,给我很快送来回信。每一次通信的末尾,都缀着俩字:吻您。可是,我们实际上只是纸上接吻,没有……唔!毕业离校的那一晚… …”
“开完毕业联欢晚会,我们俩就走出校门了,沿着学校后边的河岸朝下游走着。月亮很亮,空气清爽。她没有洗去上台唱歌时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