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厅来。孝武走进前院门房东屋说:“哥!咱爸叫你。”孝文仰躺在炕上只扭了一下头:“我不去。”孝武端直站着:“咱爸叫你你也不去?”孝文说:“后院厅房我不去,再不去了。”孝武威胁说:“那让老人求到你的门下?”孝文猛然从炕上翻起身来跳到炕下:“你甭跟我耍威风!谁爱来不来我不稀罕!我也没拿你啥没借你啥没欠着你的啥!”孝武不动声色他说:“哥你看你成了什么样子?说话处事还象不象个兄长的?”孝文正想说出更辛辣的话,泄一泄没借着粮食的怒气,也杀一杀弟弟的神气。不料父亲在院子里喝斥:“孝文你出来!”孝文趿拉上棉窝走到院子,就看见漆黑的院庭里站着父亲的佝偻的形体。白嘉轩劈头问:
“你把水地卖了?”
“卖了。”
“卖给谁了?”
“谁给钱多就卖给谁。”
“我听说卖给鹿子霖了?”
“子霖叔有钱也有粮食,旁人买不起。”
“这地是在你爷手时置下的,你不能卖!”
“眼下这地分给我是我的。我想活命就得换一把粮食。”
“这二亩水地你卖了多少钱?”
“正说着哩!价官还没说死撂倒哩!”
“你甭说了,这地你卖给我,我给你双价。”
“那不行,大丈夫出言驷马难追。你给我钱再多也不能收回我的话了。”
黑暗里一声啸响,白孝文应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父亲手中的拐杖抽击到他的脸上,继之又砸到他的大腿上,白孝文却感到了一种报复的舒畅,从地上缓缓悠悠爬起来走进屋去,咣一声插上门闩,把父亲和孝武冷晾在院子里。孝武挽扶劝慰着父亲,走回后院厅房去了。孝文继续恢复仰躺在炕上的睡姿,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对女人说:“好咧好咧!从今往后再没有谁来管我了!”
这一年的春节新年是孝文所能记得的最暗淡无趣的一个新年,白鹿原上远远近近的大村小寨,听不到锣鼓听不见喧闹只零三碎四的几声炮响。正月初一的晌午,孝文到白鹿镇的馍铺里买了五个白生生的罐罐儿馍,蹲在馍铺的台阶上吃了向馍铺掌柜讨了一壶茶喝,算是自己给自己过了个年。孝文吃罢又挑了五个揣进怀里,绕道白鹿村后巷朝村子东头走去。村巷里男男女女拖着孩子往祠堂汇集,饥荒之年也不能少了给祖宗点一柱香叩三个响头。孝文走进小娥的窑门嘘声嗔气地说:“妹子年好,哥给你拜年来了!”小娥正在案板上揉面团回过头说:“你心里想妹子了,嘴里可说是给妹子拜年拜年,拿的啥礼物?“你把哥的好心冤屈咧!”孝文从怀里掏出一个又一个点着红花的罐罐馍,摆到案板上说,“人家到饲堂拜祖宗哩!全村就剩下咱舍娃子天不收地不管,咱俩你拜我拜你过个团圆年!”“这么说哥你坐火炕上等着——”小娥笑了,“妹子给你擀面浇臊子。臊子面香着哩等一会儿再吃。”孝文说:“我已经吃饱了。你先吃馍压压饥。咱先弄一回哥想死你咧!”“不成不成我手上沾着面!”小娥摇头。“又不用手……”孝文把小娥抱离案板走向火炕……
孝文对第一次在小娥身上能够做到得心应手的事记忆难泯。那是要他挨过刺刷抽打之后一个半月的一天后晌,第一次走出街门就端直走进田小娥的窑洞。小娥一惊一愣:“你大白天到我这儿来不怕人看见?”白孝文说:“过去怕人看见现在不怕了,谁爱看就看。”小娥这时候才回过神儿来问他伤势好了没有,捋起袖子看他胳膊解开胸口儿看他的胸膊。孝文揽着她的腰凌空把她托起来放在炕上。动手解她的偏襟纽扣儿:“哥在炕上躺了半个月啥不想,就一门心思想着你这一对白鹁鸽儿。”小娥象蛇一样紧紧缠抱着孝文,泪花婆娑口齿喃喃着:“好哥哩你到底伤得咋个象况……我不得见又不得问……妹子心疼你都快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