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四
地图,除了抽象的色彩,它一无所有。我相信了父亲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上海。上海只是一张地图。它是真正意义上的地图,比例1∶1,只有矢量与标量,永远失去了地貌意义。但上海是我奶奶巨大而遥远的孤岛世界。她老人家的白发在海风中纷乱如麻,她老人家站在岸边思乡。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上海就是我奶奶的天涯。人类的宇宙只有一个中心,那就是家园方言,也就是地图上那一块固定色彩。世界就是沿着家乡方言向四周辐射的语言变异。
那个下雨的午后我独自一人向上海火车站步行。上海的雨如上海人一样呈现出矛盾格局。我的头疼得厉害。巨大的广告牌不停地提醒我上海的国际性质。我一步一回头。在雨中我一步一回头。我一次又一次回头。我对所有老年女性呈献上我的关心与帮助。她们用警惕的目光注视我,捂着包离我而去。大上海像水中的积木。空间把我们这个世界弄坏了。空间的所有维度都体现出上帝的冷漠无情。我坐在火车站二楼茶座里,透过玻璃再一次注视这个茶色城市。上海在玻璃的那边无限安宁。我的心胸空洞了。悲悯汹涌上来。这股浩淼的悲悯成了我上海之行的精神总结。我捂住脸,失声痛哭。我在巴掌后面张大了嘴巴不能自已。我的四公斤在上海消失得无声无息,只在我脸上留下多余的黄色皮肤。历史在这里出现了裂口,被斩断的疼痛鲜活热烈地对我咧开牙齿。火车带我去了北方,那里有我的故乡。火车在拐角处伤心地扭动,上海向南方遥遥隐去。我坐在车窗下记起了父亲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上海。我记住这句话。多年之后我将把它告诉我的子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