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甚至还有小猪仔子们的内脏。猪肠子细细长长的,拖得一地。剩下来的,全是小猪仔们的尸体了,有那么两三只还在抽搐。它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可以说惨不忍睹了。端方跳进了屋子,黑母猪尖叫了一声,躲到老骆驼的床下面去了,只在外面留下了一颗脑袋。它的眼睛像两只半自动步枪的枪眼,蓝悠悠地瞄准了端方。黑母猪的嘴巴可以称得上血盆大口了,叼了一只小猪仔的猪肝,正在咀嚼。端方的头皮紧了,一阵发麻,随手捡起一具小猪仔的尸体。它的脖子早就断了,脑袋侧在了一边。这时候老骆驼进屋了,他立在那里,不停地打量地面。额头上都冒汗了。老骆驼到底是老骆驼,比端方镇定。他即刻就把门关上了,点起了马灯。马灯照亮了这个狼藉的场面。温馨的、橘黄色的灯光无限柔和地照亮了这个惨烈的场面。黑母猪在床底下,却把猪肝放下了。它似乎已经吃饱了,吃撑着了,对鲜嫩的猪肝再也不感兴趣了。它振奋得很,紧张得很,背脊上的猪鬃全竖了起来,像一个刺猬。黑母猪机警地望着端方,机警地望着老骆驼。它的眼睛在它的大耳朵的后面,精力充沛而又虎视眈眈。它的瞳孔里发出强有力的光。而它的脖子早已经变成了一只风箱,发出低沉的呼噜。那是恐惧的声音,那更是警告的声音。一阵一阵的。端方突然就怕了。这样的场景他从来没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他不知道老骆驼床下的那只黑母猪究竟是什么。端方没有把握。恐惧拽住了端方,他后退了一步。老骆驼一把就把他揪住了,低声地说:“端方,别动,不要动。”
“怎么回事?”
老骆驼说:“我以后告诉你。你盯着它,不要走神。脚底下不要动。”
“我们该做什么?”
“我去把它赶出来。你把扁担拿好了,对准它的脑袋,是脑袋。要准,要快。最好一下就解决问题。别让它咬着了,记住了?”
“记住了。”
老骆驼捡起了地上的小棍子,那是端方主持正义的小棍子。他歪斜着身体,走到床的一端。端方却把扁担握紧了,预备好了。老骆驼用小棍子捅了一下黑母猪,黑母猪没有动,嗓子里却是一声嚎叫,凄厉了。老骆驼就使劲。黑母猪还是不动。老骆驼就爬到床上去,把床板一块一块地拆了。这时的黑母猪却动了。它在往后退。屁股都顶在了墙上。端方一点一点地逼上去。老骆驼就听见耳边“呼”的一声,风在老骆驼的耳廓上晃了一下,一阵凉。端方的扁担已经抡下去了。端方的扁担在黑母猪的天灵盖上开了花,精确无误。几乎就在同时,许多黏稠的东西飞溅出来,溅在了墙上,溅在了端方和老骆驼的身上,脸上。很腥。端方抹了一把脸,一部分是红色的,另一部分则是乳白的,像胶水,更像糨糊。只能是脑浆子了。黑母猪的脑袋已经开了,其实它已经死了。可它的身子却站立在原处,挺了片刻,坍塌下去了。在它坍塌下去的时候,它的嘴里吐出了一小块的猪肝,后腿却蹬得直直的,顶在墙上。颤了几颤,在墙上留下了最后的一道划痕。屋子里再一次寂静下来。全是端方的呼吸。
事实上,在一九七六年年底的这一天,噩运远远没有结束。推动这个夜晚的,还是那只名叫“无量”的狗。它到底还是把吴蔓玲给咬了。是吴蔓玲的小腿。咬得不轻。吴蔓玲小腿上的皮肉都翻过来了。咬完了吴蔓玲无量就再也不像无量了,它狂躁不安,一秒钟也不能安稳下来。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的无量到底像什么。它对每一个人的大腿和小腿都产生了强烈的爱,可以说是无限的痴迷了,见到谁都要咬。当然,毕竟有了吴蔓玲的例子,王家庄有所准备了,做了有效的防范,除了吴蔓玲,它好歹再也没有咬着谁。还是王瞎子见多识广,他来到了大队部。他对无量痛下了杀心。王瞎子说:“这东西不能再留了。我已经看见了。立即打死它。要不然,麻烦的日子还在后头。”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