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个消息对端方来说简直就是绝处逢生,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足以把端方击垮了。端方紧抿着嘴,点头,不住地点头。端方在兴隆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腾出手,搭在了三丫的额头上。这个举动骇人听闻了,这个举动意味着他和三丫的秘密全部公开了,整个王家庄都看在了眼里。端方轻轻地呼喊了一声:“三丫。”三丫闭着眼,想睁开,但是,天上的太阳太毒了,三丫睁不开。但是,她全听见了。是端方。她伸出手去,在半空中,软绵绵的,想抓住什么。端方一把抓住了。这就是说,三丫一把抓住了。软软的,却又是死心塌地地抓牢了。三丫的五根手指连同胳膊连同整个身体都收缩起来,把端方的手往胸口上拉,一直拉到自己的跟前,摁在了自己的胸脯上。三丫的举动惊世骇俗了,可以说疯狂。在三丫死后的四五年之后,王家庄的年轻人在热恋的时刻都能够记得三丫当初的举动,这是经典的举动,刻骨铭心的举动,不祥的举动,是死亡将至的前兆。而在三丫死去的当天,王家庄的社员同志们是这样评价三丫的:这丫头是骚,死到临头了还不忘给男人送一碗豆腐。
孔素贞虽说疯狂,但端方的一举一动还是收在眼底了。应对说,在这样的时刻,端方有情有义了。就冲他现在的这副样子,孔素贞原谅了他了。这孩子,恨他恨不起来的。一抬头,目光正好和沈翠珍对上了。两位母亲的目光这一刻再也没有让开,就那么看了一会儿,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端方从地上抱起三丫,他要把三丫抱进合作医疗。端方疯了,一边走,一边踢。这个时候谁要是挡了端方的道,那真是要出人命的。端方只把兴隆、大贵和孔素贞放进来了,别的人则统统堵在了外面。红旗也想进来凑个热闹,被端方拦住了。红旗大声说:“是我的妹妹,关你什么事?”端方想了想,还是把他放进来了。端方操起一把剪刀,塞在红旗的手上,关照说:“谁进来就戳谁!”红旗站在门口,转过身来,第一次拥有了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感觉,关键是,他明确地拥有了端方这样的靠山,扬眉吐气了。红旗的样子顿时变得很凶,吼巴巴的。叉起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利用孔素贞给三丫擦洗的功夫,端方和兴隆在做紧急磋商。到底要不要把三丫送到镇上去,这是摆在他们面前的首要问题。三丫的呕吐物里面没有半点气味;瞳孔一直也没有放大;呼吸虽说急促,但是,并没有衰弱的迹象——也许只是虚惊一场,这些都是好的一面。可是,坏的一面谁也不好预料,谁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局面。人命关天,赌不起的。为了预防万一,兴隆还是抢先给三丫注射了阿托品,随后吊上了吊瓶,左右开弓:一瓶生理盐水,一瓶葡萄糖。无论如何,这样的措施是必不可少的。即使送镇医院,起码也争取了时间。毕竟是十多里的水路呢。
事态到了这样的光景,说简单其实也简单,只要三丫开口就行了。她到底喝了没有,一句话就有了答案,哪怕点一下头,摇一下头,下面的事情也就好办了。可是,任凭孔素贞怎么问,怎么求,三丫不开口,还闭紧了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孔素贞就差给女儿跪下来了。你这是跟谁犟呢我的小祖宗哎!
三丫没有喝。一滴都没有。她是不会喝的。死其实很容易,哪一天不能?只要到房成富真来带人的那一天,确定端方绝了情,再死也不晚。就算喝不上农药,还能上吊,就算不能上吊,还能跳河,就算不能跳河,撞墙总是可以的了。你看不住的。你不能把天下所有的上吊绳都藏起来,你不能把大地上所有的河流都盖起来。你没那个能耐。三丫这一次喝药是假的,她如果真的要死,轮不到孔素贞冲进来,轮不到兴隆在这里灌肥皂水。她是做给别人看的,最关键的是,她要做给端方看。她要端方看见她的心。她要看看自己死到临头的时候端方会做些什么。她还要做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