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蹲在地上,几乎像一个叫花子。开始当然不习惯,许多动作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出来的。但是吴蔓玲有一个长处,什么都能够学习,什么都能够克服,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习惯了,就特别地自然。
吴蔓玲蹲在地上,吃得相当快,比一般的庄稼人吃得还要快。在吃饭这个问题上,吴蔓玲已经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可以用多、快、好、省进行理论上的概括。吴蔓玲干活不惜体力,可以和最强壮的男将拼个高低,所以,这几年的饭量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这就要求她吃得快。吴蔓玲这一身过硬的功夫还是她在农忙的季节练成的,农活那么忙,哪有时间在饭桌上磨蹭?但是,吃饭就是这样,只要你快起来了,即使你什么事都没有,你也慢不下来,你的吃饭就是一次小小的战斗。吴蔓玲一手捧着大海碗,一手拿着筷子,在大海碗里进行
地道战、麻雀战,运动战、歼灭战,四处出击,四面开花,一边吃,一边转。满满尖尖的大海碗,三下五除二,一转眼就被吴蔓玲消灭了。而吃完了过后,吴蔓玲并不急于回到西厢房,而是撑着自己的大腿,站起来,打两个饱嗝,再把右手握成空拳头,翘出小拇指,剔剔牙。一边剔,一边和乡亲们聊聊天。因为吃得过饱,吴蔓玲会把大海碗放在地上,把筷子架上去。这一来好了,两只手空了下来。那就撑在腰的后头吧,两条腿作出“稍息”的姿势,舒服了。这是吴蔓玲一天当中最清闲的时刻,也是最满足的时刻。大中午的,天特别地热。这一天的中午大伙儿正在树阴的底下吃中饭,广礼、广礼家的,金龙、金龙家的,八爪子、八爪子家的,吴蔓玲,还有一些孩子,都蹲在地上,闲聊,说一些有咸有淡的话。非常地悠闲了。吴蔓玲已经吃好了,正在剔牙。这时候不远处走来一个过路的,身上背了一张很大的玻璃镜匾。陌生人来到树阴下面,松了一口气,十分小心地把玻璃镜匾斜靠在树根上。镜匾上画了一对喜鹊,还有一行红字:“上梁志禧”。金龙开始和陌生人搭讪了,打听清楚了,原来是李家庄的,亲戚家起房子,送贺礼去的。广礼和过路人说着闲话,吴蔓玲走上去了。吴蔓玲平日里从来不照镜子,吴蔓玲不喜欢。可今天吴蔓玲倒要看看,自己是不是又黑了。镜子有一个人,把整个镜匾都占满了,吴蔓玲以为是金龙家的,就看了一下旁边,打算叫她让一让。可是,吴蔓玲的身边没有人,只有她自己。回过头来,对着镜子一定神,没错,是自己。但是,吴蔓玲不相信,重新确认了一回。这一回确定了,是自己,千真万确了。吴蔓玲再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变成了这种样子,又土又丑不说,还又拉挂又邋遢。最要命的是她的站立姿势,分着腿,叉着腰,腆着肚子,简直就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女混混!讨债来了。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样子的?哪一天?吴蔓玲的心口当即就凉了,拉下了脸来。这时候金龙家的靠了过来。这个缺心眼的女人对着镜匾的喜鹊说:“小吴,你这个母喜鹊到现在还没有公喜鹊呢。”天地良心,吴蔓玲其实并没有听见她的话。可吴蔓玲“倏”地转过身,掉头就走。一个人回大队部去了。
吴蔓玲的举动让金龙家的下不了台了。小吴这个人历来厚道,从来不对人这样的。显然,是金龙家的冒失了,说话说走了嘴。金龙端着饭碗,闷了半天,歪着脑袋责问自己的婆娘:
“你发的什么骚?”
金龙家的知道自己的嘴巴惹了祸,不敢吭声。但是当着这么多的人,脸面上下不来,小声说:“吃屎了,一开口就喷粪。”
金龙一听到这话更来气,走上去一步,说:“你发什么骚?”
过路人看了他们一眼,背上镜匾,走了。广礼歪在树根上,怕他们夫妻俩真的伤了和气,只能出面打圆场。广礼一边嚼一边说:“金龙,也不怪你老婆。就一句玩笑话。算了。”
金龙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吴支书,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