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1~3
唆的——
“你又不是我亲娘,你是装肚子装我出来的——”这种话怎么讲得出口?就算是装肚子装出来的,难道这十几年抚养的心血都白赔了不成?福生嫂用力呷口酒,抓抓大腿,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委屈。
三
福生嫂是个广西姑娘,她爹是个小杂货店老板,抗战时候,他们的店开在桂林军训部斜对面,专门做军人生意的。福生嫂十来岁就丧了娘,老头儿爱躲着抽几口大烟,而且还好扯扯纸牌,所以店里大小事情,从掌理柜台到挑井水,全由她一手包办。老头儿对于姑娘家淡得很,眼睁睁看着她累成牛马也没有半句心疼的话儿。倒是福生嫂做姑娘时对自己可不肯含糊半分儿,累只管累,穷尽管穷,天天清早上柜台时,她总要收拾得头光脸净的。福生嫂长得虽然说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标致,却倒是五官端端正正,没斑没点的,而且眉眼间还带几分水秀,要是认真打扮起来,总还脱不了一个“俏”字,又因她从小多操劳的原故,身材也出落得非常挺秀,胸脯宽宽厚厚的,手脚结实,走起路来,一股俐落相;就连她的脾气也是这样:最是拿得起放得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从不爱拖泥带水。
说起来福生嫂的人缘不能算不好,邻近一带个个都称赞玉姑娘能干,军训部那批年青军爷们好些都是有事没事也要买包火柴,找玉姑娘搭讪几句,其中还很不乏一些身强体健,长得体体面面的小伙子,当然有些是闲得无聊存心来揩揩油的;然而也有好几个却是诚心诚意来向老头儿探口风的。在福生嫂看来,就是瞎了眼睛也懂得他们这层意思啊!可是为什么老头儿偏偏自做主张替她挑中了马福生,这就使她一辈子也明了不过来了。论职位,马福生不过是个随从副官,论年纪,却要比福生嫂大上一大把,起码三十大几了;再说品貌也一无是处。当老头儿拿着马福生送来做聘礼的一副金镯头在福生嫂眼前晃荡时说道:
“玉姑娘,这是你的福气,嫁个老实人,顶顶可靠。”
福生嫂听得直要冒火,她要的不是这个老实人,她要那些体体面面的小伙子,在福生嫂眼里马福生从头到脚简直连一个顺眼的地方都找不到:首先她看不惯的就是那副厚得起了几个圈子的近视眼镜,戴上老得讨厌,脱下来眼睛又觑成了一条线;他那瘦弱单薄的身子,一点也不像个北方汉子,削肩佝背,细眉小眼的,青白的下巴连根胡植儿都找不到,而且他偏偏又是个大结巴,当福生嫂听见他叫她:“玉——玉——玉姑娘”的时候,恨不得把他的嘴已封住才好。桂林天气不算太冷,可是稍一转风,马福生就得顶上一顶绒帽,穿起带羊皮领的外套,两只手抖抖瑟瑟伸进袖管里去。福生嫂看见他那副缩头缩脑的模样,心里实在发腻,所以当她出嫁那天,想起这些,竟哭得死去活来。老头儿以为她舍不得离开,送她下轿时,还安慰她道:
“玉姑娘,还有什么好哭的,女娃子总不能在家中守一辈子呀!”
福生嫂嫁给马福生不久,她就发现他们不可能生娃儿了。马福生经常偷偷摸摸从袋子里掏出几颗药九子来吃,有时还提着几包草药回来熬了喝。起初她还不在意,后来她才慢慢发觉,这些草药九子尽是些乱七八糟的秘方;她又好气又好笑,把药炉药罐统统砸了出去,扎扎实实骂了马福生一顿,叫他死了生娃儿这条心,去抱一个来养。可是他们结婚不久,而且福生嫂又年纪轻轻,怕别人讲闲话,所以才想出装大肚子这个馊主意,福生嫂到现在一想起这件事情耳根子还发红,绑得一身,行动起来拐手拐脚还不算,偏是隔壁邻舍同事太太们喜欢刻薄捉狭!自从福生嫂宣布有了喜以后,一碰见她们时,她们就死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天,好像要看穿了才称心意。有时还有意无意摸她肚子一把,咯咯咯笑得像鸭子一样,吓得福生嫂心都差不多跳出嘴巴来。后来总算跑到乡下去住了一个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