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帐篷里很闷热。我有些难受。看得出来，女土司比我还要难受。我说拉雪巴土司一来，就说想得到粮食。她来可没有说要粮食。我说：quot;你没有说呀，我只看到你带来了美丽的姑娘。quot;

    她打断我的话头，说：quot;可是拉雪巴土司要了也没有得到!quot;

    quot;我们两个吵架了。他说他是我舅舅，我说我是他的伯父。我们吵架了。quot;

    这句话把她逗笑了：quot;是的，是的，他会把好多好多年前的亲戚关系都记得清清楚楚。

    quot;他没钱，父亲说了，麦其家的粮食在这年头，起码要值到平常十倍的价钱。quot;

    女土司叫了起来：quot;十倍?!告诉你，我只是借，只是借，一两银子也没有听见了吗，一两也没有!quot;

    我笑笑，说：quot;太闷了，我想出去。quot;

    她只好起身，跟着我在一座座帐篷之间穿来穿去。我在心里把她当成了贴身的奴才。她走得不耐烦了，说：quot;我可从来没有跟着一个傻瓜这样走来走去，我累了，不走了。quot;

    这时，我们正好走到了温泉边上。我脱光衣服下到水里，让身子在池子里漂浮起来。女土司装出没有见过赤裸男人的样子，把背朝向了我。

    我对着她的后背说：quot;你带来了很多银子吗?quot;

    quot;你就这样子跟我谈正经事情?quot;

    quot;父亲说过，要有十倍的价钱，才准我们出卖。他知道你们这样，你们不等把买到的粮食运回家，在路上就吃光了。quot;

    女土司转过身来，她的脸上现出了绝望的神情，她叫手下人退下，这才带着哭腔说：quot;我是来借粮食的，我没有那么多银子，真的没有。你为什么要逼我。谁都知道我们茸贡家只有女人了。所以，我们的要求是没有人拒绝的。你为什么要拒绝?拒绝一个可怜的女人。quot;

    quot;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会欺负一个傻子，女人就可以随便欺负一个傻子吗?quot;

    quot;我已经老了，我是一个老婆子了。quot;

    女土司叫来两个侍女，问我够不够漂亮，我点了点头。她叫两个侍女下水来跟我一起。我摇了摇头。她说：quot;天哪，你还想要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傻乎乎地笑了：quot;你有，你还有个女儿不是吗?quot;

    她痛心疾首地叫了一声：quot;可你是个傻子啊!quot;

    我没有再说什么，长吸一口气，把头埋到水里去了。从小，一到夏天我就到河边玩这种游戏，一次又一次，可以在水里憋很长时间。我沉到水底下好长时间，才从水里探出头来。女土司装作没有看见。我继续玩自己拿手的游戏：沉下去，又浮上来。还像跑累了的马一样噗噗地喷着响鼻。温泉水又软又滑。人在水里扑腾，搅起一阵又一阵浓烈的硫磺味，这味道冲上去，岸上的人就难受了。我在水里玩得把正和女土司谈着的事情都忘记了。女人总归只是女人，这水可比女人强多了。要是书记官在这里，我会叫他把这感受记下来。如果回去时，我还没有忘记这种感受，也要叫他补记下来：某年月日，二少爷在某地有某种感受，云云。我相信，没有舌头的家伙能使我的感受有更深的意义。也可能，他用失去了舌头之后越来越锐利的眼光，含着讥讽的笑容对我说：这有什么意义?但我还是坚持要他记下来。我一边在水里沉下浮上，一边想着这件事情。水一次又一次灌进耳朵，在里面发出雷鸣一样的轰然声响。

    女土司生气了，扯下颈上的一串珊瑚，打在我头上。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