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船
人已能同岸上人说话,又是一声吆喝,船就象一枝箭在水面滑过了。这时候,船前拦头的人已同时把缆绳升高,无所事事,从船沿攀到船梢来了。这汉子向船主问到饭。
“吃了走,行么?”这样说着的拦头人,正从腰间取烟袋,刮火柴吸烟。
“问副爷。”
“副爷怎么样?老板问你们肚子,要吃了,我们在这长长潭中煮饭,这潭有六里,吃了再上滩,让伙计肚中也实在些,才有劲赶路。”
那被缆绳擦破了掌心的军士正不高兴,听到吃饭,就大声如骂人的说,“还不到么?我告诉你们,误了事,小心你们屁股。”
船主说:
“我怕你们副爷也饿了,你们是午时吃的饭。”
这话倒很对。先是大家急于赶路,只嫌拉船人走的太慢,叫人生气。经这一说,众人中有一大半都觉得肚中空虚成为无聊的理由了,主张煮饭吃了再拉。在任何地方任何种人,提议吃饭大约是不会有人反对的。
于是不久,拦头人着了忙。淘米,烧火,从坛子里抓出其臭扑鼻的酸菜。米下锅不久,顶罐中的米汤沸起溢出了,顺手把铁罐提起,倾米汁到河中去。……取油瓶,盐罐。倾油到锅中,爆炸着一种极其热闹的声音,臭酸菜跌到锅中去了,仍然爆炸着。
舱中人寂寞的唱着革命歌。
船主有空闲把身边红云牌香烟摸出衔到口上,从炒菜的拦头人手接过火种吸烟了。
天气还是闷热,船被岸上黑的影子拉着,缓缓的在无风的河面静静的滑走。
天上无月,无星,长潭中看不分明的什么地方有大鱼泼剌的声音,使听到这声音的人有一种空空洞洞的惊喜。
吃饭了,收了缆,岸上把小麻绳解下,还是各负着那纤带从水中湿漉漉的走上船了。
饭分成两桌。热气蒸腾的饭,臭不可闻的干酸菜,整个的绿色的辣子,成为黑色了的咸鸭蛋。各人皆慷慨激昂的张着大的口,把菜饭往口里送。在一盏桐油灯下映出六个尖脸毛长的拉船人的脸孔。在一盏美孚行的马灯前,是老板同在船押送军需的七个副爷们。副爷们这一面有酒喝,吃得较慢。
那一桌已有四个吃完了饭蹲到岸上方便去了,这一边象赔罪,那船主正把杯口用手拂着,献给那掌心咬去一块皮的副爷。
“老总,喝一杯。”
那副爷不说不喝,说手痛。
“老总,拿我看,我有药。这事情是免不了的。我有一次破了头,抓一把烟塞到那伤口,过五天,好了。烟就是好药。
你不信么,要你信。我告诉你小心,这东西会咬人,能够咬断手指。你这时可明白了。”
船主这样说着,把上河人善于交际而又爽的性情全露出了。“这东西”,指的自然是竹缆,他就正坐在一堆竹缆上面。
因为这样,那副爷就问他这东西要多少钱。他胡乱说着。他又问那一桌只吃剩了一人还不曾吃完的水手,“朋友,你要菜不要,这一边来!”
那拉船人当真过来了,显着十分拘束,把一双竹筷子插到一碗辣子中去,挟了一些辣子。船主劝驾。
“我告诉你,这个也来一点。这是副爷从××带来的。你就坐到这里吃不好么?你今天累了。多吃一碗,回头我们还有三个小滩才能到××。你不想喝一点么?……”虽听着船主这样说话,很矜持的微笑着,仍然退到尾梢船边吃饭的那水手,象是得了特许挟了少许酱菜在碗。酱菜吃到口里甜酸甜酸,非常合式,这水手当真为这一点点菜就又加了半碗米饭。他这时是有思想的,他想到他们做副爷的人是有福气的人,常常吃到一些味道很怪的菜,完全不是吃辣子酸菜的人所想象得到。他又觉得一个什长,真是威风,听说什长有十块钱一月的进项,如非亲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