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伍
“这只能怪你,太随便了点,不知道的自然就……”朋友的话是指那军需大人对我的礼貌。我除了承认几年来朋友都饱经世故,能追上时代,而自己反如孩子处处使气任性,到处吃亏,没有可玩味的事了。因为朋友也看出了我的拘束,我就更觉得自己可怜。我的世界分明是和这些人两样的世界,其中应无得失也就很自然了,然而我又好象总还有一种虚荣在心,以为是总应当还有人相信,做一个上等人并不单是靠两件衣服就行,所以听到他一个姓曾的同事说很想要见见我,只得仍然等待下来了。
不知为什么,客人忽然想起我的姓名了,他还不知道我就是他所说的那人,他问副官朋友,“老成,沈××也是你们地方人!”
我对朋友做了一个眼色,要他不说话。
那军需大人于是一面燃了一枝烟,一面又说道,“这是一个名人!你们地方真不错,有武装同志也有……”副官朋友匿笑不已,稍稍生了一点气的神气,问那军需大人,“你认识他吗?”
大约是这个年青体面人要顾全他的体面,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会说出很可笑的话来,他说曾到一个地方吃酒见过我。我很觉得奇怪,就过细看看这个人,看了一阵依然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会过。我就说,“想不到你先生还认识他,我们许多同乡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哩。”
这人毫不在乎的吸着烟,放了一口烟气。他大约也是到过省一中学之类读过新书的人了,他继着就说,他还认得不少的名人,把名字一一列举出来,大有背诵如流之概。他又说他也做过编辑为新文学鼓吹过,同谁在副刊上作过战。到后见我笑得很久,似乎对于他所说的话很有趣味,就渐渐把我的落魄加以原谅,问起我到什么地方读书的话了。
我说:“我不是读书的人,是成的老同事。”
“你们那个同乡他也就当过兵!”
“真有这样的事吗?”
“我也不相信。不过,这是他说过的。”
“他同你说的吗?”
“不,他同别人说,我听到过。”
“这倒是很好的事。他倒恐怕想不到还有许多不相识的知己的事。”
“真是咧,一个作家,他可料不到……”姓曾的人来了,又是一个年纪青青标致人物,肋下挟了一个皮包,一进房就走过来同副官朋友捏手,且很聪明的对原来的客人加以注意的样子。那副官朋友先把他给军需大人介绍,“这是曾同志,四十三师驻汉办事处长,——这是向同志,八十师经理处。”
于是交换的捏了一下手,副官朋友又把那姓曾的引到我这方面来。
“这是曾,这是我那老大哥沈××。”
“哈,××先生吗?”(我的手被两只软绵绵的手捏紧了,我只点头笑,不做声。)“真好极了,我还同成同志说来看你,今天在此遇到,真好极了。……”我们即刻就到那长椅上并排坐下了,这年青人心上的诚实欢喜流露到颜色上使我感到温软,一方面我想起适间那军需大人的谈话所给我的不愉快,就又觉得在这时真是一个可笑的局面。我去望那军需大人,他正在同副官朋友说话。
那军需大人用着还不十分相信的神气低低问副官朋友,“这是沈××吗?”
副官朋友笑,点头。他说,“我以为你认识他!”
这时我望到他们两人,两人也正望到我,副官朋友站起身,我第二次被他介绍给那年青军需了。那年青人红着脸把我的手握定,很狼狈的做出笑容,结结巴巴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样子是“久仰,久仰!”
我也仿佛极为难。本来对这说谎话的人,我感到的只是无聊。但如今见到那神气,且手是被握着,欲挣脱不能,也不免显得一点窘态。
“好象是会过,一时真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