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本兵没有发现天花板上一个方形木板是活动的。木板那一面,连着一个可以伸缩的折叠楼梯。窑姐们的杏眼、丹凤眼正一眨不眨地瞪着它。她们听着日本兵在仓库里翻腾,叽哩哇啦叫喊着什么。她们有的丢下了一双长丝袜,有的遗忘了一只绣鞋或一个绣花纹胸,日本兵正以此为线索苦寻苦踪。所有的书架、木箱被他们气急败坏地挪开,推倒,圣经中的古老灰尘飞扬起来,迷住了一个日本士兵的眼睛。
窑姐们隔着一层天花板,听到的就是他吒骂的声音。没有比听不懂的语言发出的凶狠吒骂更可怕了。窑姐们在黑暗中盯着那方形活动板,似乎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喃呢用满手的灰土抹了一把脸。
玉笙看看她,两手在四周摸摸,然后把带污黑蛛蜘网的尘土满头满脸地抹。
玉墨心里发出一个惨笑:难道她们没听说?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都成了日本畜牲的“花姑娘”。
红菱一个人不去看那方形出入口,只在黑暗里发愣,隔一分钟抽噎一下,抽得浑身打冷战。她看着陈乔治怎样从活蹦乱跳到一滩血肉,她脑子转不过这个弯来。她经历无数男人,但在这战乱时刻,朝不保夕的处境中结交的陈乔治,似乎让她生出难得的柔情。她想,天明时世上就再没那个招风耳、未语先笑的陈乔治了。她实在转不过这个弯子。红菱老是听陈乔治说:“好死不如赖活。”就这样一个甘心“赖活”,死心塌地、安分守己“赖活”到底的人也是无法如愿。红菱木木地想着:可怜我的乔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