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在磺溪之畔
终于出院了,活着走出了振兴医院。
对一个不喜欢的环境,能从其中走出来,就是一种胜利。说胜利,未免太寒碜;但不说胜利,又未免太消费了自己,那种感觉太负面,不合我的人生观。我的人生观是积极的、是三的、是IZ-It-IN的、是「第一流的智胜」的。并且,积极得像一个随缘取得的顽童。像马克·吐温(Mark tom Sawyer),他会把粉刷墙壁的苦工,转化为一宗买卖,诱使其他的小朋友分摊劳务,引以为荣,并把青蛙送给他。这不算骗人,只是移转青蛙的所有权而已。
青蛙对小男生是财富,对从小男生长大成人的我也是。它象征我在智慧上的财富。别人看到青蛙是青蛙,我看到青蛙是水平思考,我会联想到青蛙的一切。
我会想到这么杂七杂八,最后,我不再想,我听到它了。在磺溪之畔、在清早、在深夜,我听到了青蛙。为什么磺溪?因为我搬家到这座大楼来了,楼在磺溪之畔。这磺溪好丑,但它有个漂亮的功能,它区隔了对岸的那幢大丑楼——振兴医院。
我的新居很气派。它是一幢大楼的十二楼,一层只有两户,我是其中之一。我的计算单位与人无异,我拥有它,条件是它要比我住过的牢房大二十倍,并且三面环窗,不怕东晒西晒。因为晒我的是阳光,我珍惜的阳光。年轻坐牢时候,被关在一间小房间内,一个人关。只要天气好,我每天中午都有一个约会,约会的对象不是人,也不是人活在上面的地球,而是比地球大一百万倍的太阳。冬天时候,太阳午后会从高窗下透进几块——真是成块的,于是在这小房间里,除了我外,又增加了动态。阳光总是先照上水泥台,再照上地板,再很快就上了墙,再很快就上了胸前那么高,就断了。为了利益均沾,我把塑胶碗、塑胶筷、塑胶杯等,分放在几处阳光下面,然后自己也挤进去。因为阳光只有几块,所以就像照X光一样,要一部分一部分照,照完了这支胳臂,再照那支,若想同时全照到,那就只有「失之交臂」了。太阳虽好像是个小气鬼,只照进那么少、那么短,但对我已是奢侈品。阳光在冬天虽然势力有限,但至少看起来也暖和——几块暖和。这种光与热,都是在人群中、在地球上得不到的东西,它们从天而降,从九千多万英里的地方直达而来,没有停留、没有转运,前后只不过八分钟,光热从太阳身上已到我身上。这种宇宙的神秘,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同时感受到,有了这种感受,仿佛觉得,虽然阳光普照,可是却于我独亲,世态炎凉,太阳反倒是朋友了。
这一坐牢经验,使我后来独亲阳光。这回在天母买房子,阳光能否普照,变成条件之一,这房子异常普照,所以我看中它。
我完全不知道邻居是谁,也无须知道。敬而远之就没错。美妙的诗句可以写「天涯若比邻」,实际的生活却该是「比邻若天涯」,守望相助吗?也没必要了。这种高级大厦有柜台,日夜有两人以上的管理员,他们连守带望,谁要靠邻居呢?邻居只是同一楼层的那户隔壁,不多也不少。
二○○七年八月六日出院,七天后,我搬入了新居。十三号搬家,多不迷信啊。
科技的时代,连搬家都科技了。搬家公司运用了货柜车和有效率的营运方式,按照我的规划,为我做了细心又细部的处理,最重要的是我的收藏,其中书籍与文件就有一千箱,全部依规书上了架、进了文件柜,艺术品上柜的上柜、上墙的上墙,顺利布置完我的新家。给管理员的红包发挥了更多的便利,他们欢迎我这位十二楼的新业主。
顺便向他们打听打听各层的邻居,能住进这豪宅的,都是有点钱的人。企业家最多,也有电子新贵、银行经理、医生、律师和建筑师,大概除了我以外,尚无「穷凶极恶」之「恶邻」。由于每层是双拼的格局,只有两户比邻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