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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江:“我小的时候,她动不动就说,你耳背呀。喂饭给耳朵喂点,别饿着耳朵!”

    “好了。”瀚夫瑞打断女孩。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讨了很大的无趣。大家静下来,瀚夫瑞说:“仁仁再来一点汤吗?”

    女孩抬头看老继父一眼:“不要了,我快撑死了!”

    “怎么又忘了呢?说不要了,后面该说什么?”老继父问道。

    “说耳背呀?”

    “仁仁!”老继父抹下脸来。

    仁仁却咯咯直乐。

    晚江叫起来:“唉,别把饭粒给我掉地上。回头害人家一踩踩一脚,再给我踩到地毯上去。说你呢,小姑奶奶。种饭还是吃饭啊?!”

    仁仁说:“妈你一涂这种口红就变得特别凶恶。”

    “少废话!”晚江说,“又不是涂给你看的。”她下巴一伸,用力嚼动,存心强调嘴上的口红。

    “那我和瀚夫瑞也不能闭上眼睛吃饭。”女孩转向老继父,“瀚夫瑞你也不好好劝劝她,让她别涂那种口红!”

    晚江说:“那你就闭上眼吧!”

    瀚夫瑞不断摇头。他不懂她们这样忽然的粗俗是怎么回事。他更不懂的是仁仁可以在一瞬间退化;他对她十多年的教养会幻灭般消失。有时他觉得仁仁是个谜。近十五岁的女孩多半时间是他的理想和应声虫,却在偶尔之中,你怀疑她其实是另一回事。她其实一直在逗你玩。你一阵毛骨悚然:这个女孩其实在逗一切人玩,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她不是存心的。就像她此刻,闭上眼用筷子去扎盘子里滚圆的芋头酥:“好,让闭眼咱就闭眼。”

    “少给我胡闹!”

    “你把口红擦了,我就不胡闹了。”

    “你以为你是谁?小丫头片子!”

    “唉,可以啦。”瀚夫瑞脸已经抹到底了。他很奇怪,她们最近讲话怎么出来了一股侉味。他辨认出来了,那侉味是她们十年前的。是他十年里一直在抹煞的。

    瀚夫瑞讨厌任何原生土著的东西。像所有生长在殖民地的人一样,他对一切纯粹的乡土产物很轻蔑;任何纯正的乡语或民歌,任何正宗的民俗风情,在他看就是低劣,是野蛮。没有受过泊来文化所化的东西,对瀚夫瑞来说都上不得台面。因而晚江和仁仁居然在台面上讲这样地道的中国侉话,实在令他痛心。他想弄清,究竟是什么样的影响暗中进入了他的领地。

    “真让人纳闷,妈,你干吗非把自个弄成个大盆血口?”

    “是血盆大口!”晚江想憋没憋住,敞开来咯咯笑。

    “不对吧?大盆血口听着更对头哇──瀚夫瑞,你说咱俩谁是错的?”

    瀚夫瑞忍无可忍,用筷子脆脆地敲了几下桌沿。

    “听着,”他改口说英文,气氛中的活跃立即消失,“仁仁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仁仁用汤匙舀大半勺汤,无声息地送到嘴里,全面恢复成了一个闺秀。瀚夫瑞突然想起,曾打电话来报告九华受伤的男人,就说一口侉话。

    “你说‘不要汤了’。下面呢?”

    “不要汤了,谢谢。”

    “很好。请给我递一下胡椒。”瀚夫瑞对晚江说。

    晚江把最后一个芋头咸蛋酥夹到仁仁小盘里。仁仁说:“谢谢,不过我吃不下了。”

    瀚夫瑞说:“你还可以说:这样菜你做得太精彩了!我刚才已经用了很多,我真希望我能再多吃一口,可惜力不从心……”

    他话音未落,仁仁已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字正腔圆,有板有眼。

    晚江笑笑,说:“仁仁快成‘卡美哈米亚’了。”

    瀚夫瑞看着妻子,等待她解释。

    “卡美哈米亚是苏的鹦鹉。”仁仁说。

    晚餐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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