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动什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觉得性也好,爱也好,都不该有四十岁以上女人的份了。她回答得很简单,并用英文。她说她得考虑考虑,有没有必要见一个她并不记得的父亲。晚江愣住了,渐渐有了羞辱感,然后,创伤感也来了。她说一个人怎么可以不要自己的父亲?仁仁说谁说不要父亲?瀚夫瑞是父亲的典范。
晚江张一下嘴,话却没说出来。她吞回去的话很可怕:你小小年纪,不要有钱便是爹有奶便是娘。但她马上发现,咽回去话仁仁也懂。仁仁老三老四地说人大概不能选择母亲,但能选择父亲,父亲是晚辈的榜样,是理想。最重要的,对父亲的认同,是人格认同。她用英文讲的这些话。晚江觉得这女孩一讲英文就变得讨厌起来。
仁仁从晚江手里拿过电吹风机,自己接着吹头发。她在这点上也和其他美国女孩一模一样,摆弄头发的手势非常好。
晚江一直想不出反击女儿的词句。仁仁突然停下吹风机,给母亲下马威似的来了两秒钟沉默。然后她问母亲,是否打算把这件事瞒住瀚夫瑞。晚江问:什么事?女孩可怜她似的一笑:什么事?你生活中存在着另一个男人这桩事。仁仁的样子锋利起来。晚江感觉瀚夫瑞那双看穿人间所有勾当的眼睛通过仁仁盯着她。她对着十四岁的女孩畏缩一下。
仁仁说:“你们这样胡闹,总有一天要闯大祸的。瀚夫瑞总有一天会知道。”
“他知道又怎么样?”晚江大声说,恼羞成怒,面孔涨得通红。
女孩耸了耸肩。她的意思是,好了,不要背地里英勇无畏了──不怕瀚夫瑞知道?那你们干吗偷偷摸摸打电话?
晚江理屈词穷地瞪着女儿。她想她怎么落到了这一步,让这个小丫头来审判她。在没见洪敏之前,她对小丫头全是袒护。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股脑全不要了曾经的立场,那个“揍”字在她右手心上痒痒。
仁仁说:“妈,我们走吧。”她用她惯常的语调说,还保留了最后一点奶声奶气。仁仁的眼睛里,有一种疲惫。是早熟的少年人的疲惫。这眼神往往给女孩掩饰得很好,百分之七十的时间,她是不成熟的。此刻,她疲惫地一笑。晚江觉得她读懂了女孩不便点明的话:瀚夫瑞是多疑的,他实在看了太多的人世间伎俩,他太认透人了,因而太有理由先从负面去想人。瀚夫瑞亲手办过的移民官司,绝大多数含有阴谋。那些相互榨取利益,相互利用弱点,最终要么牺牲一方,要么两败俱伤的阴谋。
星期六上午是个夏天。旧金山的夏天不是论季的,而是论天的。夏季不存在,夏天有几日是几日,在海风吹冷它之前,在雾上岸之前,有一会儿暖和或暑热,就算夏天了。人都珍惜以日计的盛夏,在太阳把温度晒上去的下午,全晾开自己的背、腹、四肢,在公共草地上躺成粉红的一片。偶然有警车“呜呜”地过去,一定哪里出现了全面晾晒自己的人,一丝不挂地过足太阳瘾。
满院玫瑰花也是赤裸裸的。玫瑰不应该这样啊,晚江心里想,玫瑰怎么成了葡萄,一嘟噜一嘟噜结得那么臃肿。
从她的视角看去,仁仁像是躺在玫瑰上。她穿一条牛仔短裤,上身的背心和裤腰衔接不上,留出两寸宽的间隙。仁仁的肚脐眼缝这样的气候是必须见太阳的。女孩平躺在石头廊沿两寸宽的扶手上,胸口上搁一小篮草莓和一碟炼乳。她拾起草莓的把,在炼乳里蘸一下,然后提起来,等炼乳滴净。在她等待炼乳一滴一滴落入碟子时,她嘴唇微启,像是等不及了。也似乎她就是要馋一馋自己,把自己当小狗小猫逗一逗,逗得馋劲实在按捺不住,嘴巴要朝草莓扑上去了,她才一松手指,让草莓落入她张开的嘴里。这个回合还不算完,手指又一次扯住草莓,把它从齿缝里扯出来,再让它悬在半尺之上,继续挑逗她自己。女孩真会跟自己玩啊。
太阳照着仁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