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身上还是那件狐皮外套,却血迹斑斑,到处破绽。从狐皮下露出一截长裙子,不知什么颜色了,边缘全被踩烂。她慢慢地走到门口大灶前,把一个付了款的竹筹码交给下面条的师傅。
“两碗阳春面?”师傅问。
她点点头。小菲现在看的是她的背影,像一片随时迎风起舞的枯叶。她把面孔转向马路。绝顶优美的侧影。就在那一瞬,她的眼睛还那么智慧。这一侧的太阳穴有一块伤,血痂已紫黑。总有人想找个看不顺眼的人揍揍,孙百合一定总让他们看着来气,所以碎砖碎石就照着她砍来。
小菲不用问也知道她为什么疯了。只是觉得如此大乱的世界,一个如此美丽的女疯子太不好做了,危险处处都是,包括那些邪恶的危险。假如有一点可能性,她都会帮她避开那些危险。
阳春面煮好了,那个师傅面慈心软,在面汤里加了颇大一块猪油。“端进去吃吧?”师傅问她。
她摇摇头,从背影看也知道她在微笑。她将背在肩上的皮包打开,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倒进包里。师傅“哎呀”一声。她又端起第二碗面,不急不缓地再次倒进包里。面汤从包底淋出来。她的狐皮大衣不久也热气腾腾了。她从小菲身边走过,虽然顾盼如旧,但小菲断定她什么也没看进眼里。她像睁眼瞎一样空张着无怨无悔的眼睛。
她走后店里最凶恶的女店员说:“好可惜,这么漂亮个人!”
小菲回到家,饭桌己摆开。她和欧阳萸都没抱怨以水充数的啤酒。母亲把煤炉提到屋里,沙锅里的鱼头还在小声咕嘟。不一会儿,啤酒居然把从来不醉的小菲弄得昏昏然起来。
“你记不记得那次你挨皮带,我在台下喊‘不要触及皮肉’?”
他看着她。他当然记得。
“有一个女人,穿件狐皮大衣,站在你右边,你记得她吗?”
他想也不必想,点点头。这样一个女人,慢说男人过眼不忘,像小菲这样的标致女人,想忘都忘不了。
“我刚才看见她了。”小菲说,把剩在茶缸里的啤酒喝完。
他等在那里。故事肯定不会结束在这儿。
“她还那么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人。瘦了不少,晚上看肯定像个女鬼。她过去差点就考到我们团来了。”
他喝一大口啤酒。他的面孔比较可怕,又红又紫,油光闪亮,两只混沌的眼睛极不灵活。他杯子没放下,举着个悬念似的。故事还是不可能结束在此。
“她疯了。”她没有讲她如何浑身冒着阳春面的诱人香气,一团白蒸气似的走在黄昏中。
夜里小菲蒙眬中听见他说:“她疯了?”
她转过身,他忽然抱紧她。他的喃喃自语该这么听:她疯了,我居然没疯。我真幸运。也许没有小菲,疯的就是我。他这样紧地搂抱她,在他们新婚时都不曾有。是歇斯底里的温存。他一下子失去了老父亲,女儿,还有那个远远相陪的陌生女子。问都不要问,那女子会多么可心可人。他在一个新年里失去的可真多,不过最重要的没失去:小菲。这是他紧密拥抱她的潜台词,肯定是。
可他哭了起来。哭得之痛之透彻,小菲都给他摇撼得从内到外发抖。他似乎刚刚意识到父亲没了,女儿要到几年后才会回家,而那个美丽的女子形存神亡。他曾经为小菲和女儿抛弃的恋人果真就是孙百合?话到嘴边,小菲觉得问出来会很蠢。
小菲一句话不说。她的安慰他全感受到了。
第二天晚上送他去火车站,年轻的看管已经是自家人了,笑着说:“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叔叔的。”
春天满街飞杨树花絮。小菲正在锅炉房加煤,嘴里朗诵着“长夜难明赤县天”时,一个人在她背后叫:“小菲。”她一铲子煤翻倒在地下。欧阳萸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