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对这个女婿嘴上还是不以为然,但总对他有些暗暗地心疼:弱不禁风一个人,爹妈又都不要他。小菲从剧团回到家,在楼梯上就听见一个男人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声音挺耳熟。从欧阳萸的书房门口经过,她停了停。是三子。五年前他们五人一行去解放区,小周在一九四八年年底牺牲了,三子一直在旅部工作,但和小菲谈过的话不超过五句。他在机关伙食处当司务长,进城后调去接管银行,就转业到银行工作了。
现在三子成了“老虎”。三子哭哭啼啼,认为这是古今奇冤。大家的印象里,三子一板一眼,为人不活络,缺乏变通,司务长当得他也累死,别人也累死。说三子是“老虎”,人们都大吃一惊:人真不可貌相!但欧阳萸不认为三子有罪,他听了三子的诉苦申冤,答应替他走走门路。小菲一听两人站起来,欧阳萸留三子在他家吃晚饭,她扭身便藏进隔壁房间。谢天谢地三子没给留住,脚步蹒跚地下楼去了。
“他怎么想到来找你?”小菲问。
“大概听说我跟省长夫人是老战友吧。”
“你去找方大姐给他说情吗?”
欧阳萸心烦意乱,大声嚷嚷:“什么事都弄得草木皆兵!打这么多年了,打不够,你说打三子这样的可怜虫干什么?连个响屁都不敢放!我贪污十回他都不敢贪污一回!”
小菲赶紧叫他小声,楼下三家邻居都听得见。
“你看看他老妈他老子,那就是无产阶级的写照。他要贪污,他们能穷成那个熊样吗?运动一来,没几个有脑子的,也没几个安好心的!”
小菲开始跳脚。他平时静静的一个人,嚷起来气粗得很,还得过肺痨吐过血,肺活量够大的。小菲抱住他,额头顶在他嘴上,让他行行好,到浴室里去叫够了,再到省长家去。他转身就走,把小菲甩得一踉跄。小菲问他去哪里,他不答应。她伸头一看,他果然去了浴室,关上门继续嚷嚷。小菲推开门,把水龙头拧开,水溅得哗哗响,他便和水声比赛。小菲说如果他不怕浪费好端端的自来水,就尽管叫下去。他把水关上了。
晚饭是在小菲妈家吃的。孩子满了月,母亲照样天天鸡鱼鸭肉,还给欧阳萸烫三两黄酒。小菲说她不能再吃了,补得要潽出来了。母亲斜她一眼,说:“你美什么?我又不是补你小菲,我是在补我女婿。肺病是一辈子的病,不补就犯。”
“妈你怎么知道他得过肺病?”
“我什么不知道?看个人就能看到他肠根子上。”
欧阳萸喝一大口酒说:“今天该把三子带来给妈看看,看他是不是大贪污犯。”
“我看够了,天天出去都看见个把跳楼、投井、上吊的贪污分子。”小菲妈淡淡地,边说边给女婿舀火腿汤。
去方大姐家的路上,欧阳萸坐在小车里不断抽烟。到了省政府门门,他叫小菲下来和他走走,让司机两小时后来接他们。
小菲知道他想和她私下说说话。可他闷头往前走。省政府里有不少树,两人走走就往树密的地方去了。小菲见过方大姐两回。她也曾是上海学生,抗战时去了皖南。方大姐长得粗相,一嘴长长的马牙,但一看就是内心细腻的人。小菲很奇怪,大姐虽然对小菲热情,但跟欧阳萸谈话时总是把她忘在一边,小菲偶尔插一句嘴,或随他们笑一声,方大姐猛回头,刚刚想起怎么多了个小菲,或者干脆脸就不客气了。假如不是为了三子,小菲是不想见这位大姐的。小菲觉得有必要把三子和她同路投奔革命的一段讲给方大姐听。
欧阳萸走着走着,停住了。
“你不想去了?”
“去了也没用。”
“说不定有用呢?”
“我了解方大姐。假如是我个人的事,再大她都会帮忙。其他人她不会管。”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