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桥荣记
了对,倒是一段极好的姻缘。至于卢先生那边,连他的家当我都打听清楚了。他房东顾太太是我的麻将搭子,那个湖北婆娘,一把刀嘴,世人落在她口里,都别想超生,可是她对卢先生却是百般卫护。她说她从来也没见过这么规矩的男人,省吃省用,除了拉拉弦子,哼几板戏,什么嗜好也没得。天天晚上,总有五六个小学生来补习。补得的钱便拿去养鸡。
“那些鸡呀,就是卢先生的祖爷爷祖奶奶!”顾太太笑道:“您家还没见过他侍候那些鸡呢,那份耐性!”
每逢过年,卢先生便提着两大笼芦花鸡到菜市场去卖,一只只鲜红的冠子,光光亮的羽毛——总有五六斤重,我也买过两只,屁股上割下一大碗肥油来。据顾太太估计,这么些年来,做会放息,利上裹利,卢先生的积蓄,起码有四五万,老婆是讨得起的了。
于是一个大年夜,我便把卢先生和秀华都拘了来,做了一桌子的桂林荣,烫了一壶热热的绍兴酒。我把他们两个,拉了又拉,扯了又扯,合在一起。秀华倒有点意思,尽管抿着嘴巴笑,可是卢先生这么个大男人,反而害起臊来,我纵着他去跟秀华喝双杯,他竟脸红了。
“卢先生,你看我们秀华这个人怎么样?”第二天我拦住他问道。他扭促了半天也答不上话来。
“我们秀华直赞你呢!”我瞅着他笑。
“不要开玩笑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开玩笑?”我截断他的话,“你快请请我,我替你做媒去,这杯喜酒我是吃定了——”
“老板娘,”卢先生突然放下脸来,一板正经地说道:“请你不要胡闹,我在大陆上,早订过婚了的。”
说完,头一扭,便走了。气得我浑身打颤,半天说不出话来,天下也有这种没造化的男人!他还想吃我做的冒热米粉呢!谁不是三百五一个月的饭钱?一律是肥猪肉!后来好几次他跑来跟我搭讪,我都爱理不理的,直到秀华出了嫁,而且嫁得一个很富厚的生意人,我才慢慢地消了心头那口气。到底算他是我们桂林人,如果是外乡佬!
一个九月中,秋老虎的大热天,我在店里流了一天的汗,到了下午五六点,实在熬不住了,我把店交给我们大师傅,拿把蒲扇,便走到巷口那个小公园里,去吹口风,透口气。公园里那棵榆树下,有几张石凳子,给人歇凉的。我一眼瞥见,卢先生一个人坐在那里。他穿着件汗衫,拖着双木板鞋,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在拉弦子。我一听,他竟在拉我们桂林戏呢,我不由得便心痒了起来。从前在桂林,我是个大戏迷,小金凤、七岁红他们唱戏,我天天都去看的。
“卢先生,你也会桂林戏呀!”我走到他跟前说道。
他赶忙立起来招呼我,一面答道:
“并不会什么,自己乱拉乱唱的。”
我在他身旁坐下来,叹了一口气。
“几时再能听小金凤唱出戏就好了。”
“我也最爱听她的戏了。”卢先生笑着答道。
“就是呀,她那出《回窑》把人的心都给唱了出来!”
我说好说歹求了卢先生半天,他才调起弦子,唱了段《薛平贵回窑》。我没料到,他还会唱旦角呢,挺清润的嗓子,很有几分小金凤的味道:十八年老了王宝钏——听得我不禁有点刺心起来。
“人家王三姊等了十八年,到底把薛平贵等着了——”卢先生歇了弦子,我嘘了一口气对他说,卢先生笑了一笑,没有做声。
“卢先生,你的未婚妻是谁家的小姐呀?”我问他。
“是罗锦善罗家的。”
“哦,原来是他们家的姑娘——”我告诉卢先生听,从前在桂林,我常到罗家缀玉轩去买他们的织锦缎,那时他们家的生意做得很轰烈的。卢先生默默地听着,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