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望一切她坐过、动过、用过的东西。他想:到明天早晨什么都会变样了。这问屋子里不会再有她的影子了。
“树生!”他忽然用棉被蒙住头带了哭声暗暗地唤她。他希望能有一只手来揭开他的被,能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回答:“宣,我在这儿。”
但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母亲在小屋里咳了两声嗽,随后又寂然了。
“树生,你真的就这样离开我?”他再说。他盼望得到一声回答:“宣,我永远不离开你。”没有声音。不,从街上送进来凄凉的声音:“炒米糖开水。”声音多么衰弱,多么空虚,多么寂寞,这是一个孤零零的老人的叫卖声!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缩着头,驼着背,两只手插在袖筒里,破旧油腻的棉袍挡不住寒风。一个多么寂寞、病弱的读书人。现在……将来?他想着,他在棉被下面哭出声来了。
幸好母亲不曾听见他的哭声。不会有人来安慰他。他慢慢地止了泪。他听见了廊上的脚步声,是她的脚步声!他兴奋地揭开被露出脸来。他忘了泪痕还没有揩干,等到她在推门了,他才想起,连忙用手揉眼睛,并且着急地翻一个身,使她在扭开电灯以后看不到他的脸。
她走到屋子,扭燃了电灯。她第一眼看床上,还以为她睡熟了。她先拿起拖鞋,轻轻地走到书桌前,在藤椅上坐下,换了鞋,又从抽屉里取出一面镜子,对看镜略略整理头发。然后她站起来,去打开了箱子,又把抽屉里的一些东西放到箱子里去。她做这些事还竭力避免弄出任何响声,她不愿意惊醒他的梦。但是正在整理箱子的中间,她忽然想到什么事,就暂时撇下这个工作,走到床前去。她静静地立在床前看他。
他并没有睡去,从她那些细微的声音里他仿佛目睹了她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她到了他的床前。他还以为她就会走开,谁知她竟然在床前立了好一阵。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他不能再忍耐了。他咳了一声嗽。他听见她小声唤他的名字,便装出睡醒起来的样子翻一个身,伸一个懒腰,一面睁开眼来。
“宣,”她再唤他,一面俯下头看他;“我回来迟了。你睡了多久了?”
“我本来不要睡,不晓得怎样就睡着了,”他说了谎,同时还对她微笑。
“我早就想回来,谁知道饭吃得太迟,他们又拉着去喝咖啡我说要回家,他们一定不放我走……”她解释道。
“我知道,”他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同事们一定不愿意跟你分别。”这是敷衍的话。可是话一出口,他却觉得自己失言了。他绝没有讥讽她的意思。
“你是不是怪我不早回来?”她低声下气地说;“我不骗你,我虽然在外面吃饭,心里却一直想到你。我们要分别了,我也愿意同你多聚一刻,说真话,我就是怕——”地说到这里便转过脸朝母亲的小屋望了望。——
“我知道。我并没有怪你,”他接嘴说。“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他改变了话题问。
“差不多了,”她答道。
“那么你快点收拾罢,”他催她道:“现在大概快十一点了。你要早点睡啊,明天天不亮你就要起来。”
“不要紧,陈主任会开汽车来接我,车子已经借好了,”她顺口说。
“不过你也得早起来,不然会来不及的,”他勉强装出笑容说。
“那么你——”她开始感到留恋,她心里有点难过,说了这三个字,第四个字梗在咽喉,不肯出来。
“我瞌睡,”他故意打了一个假呵欠。
她似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头说:“好的,你好好睡。我走的时候你不要起来啊。太早了,你起来会着凉的。你的病刚刚才好一点,处处得小心,”她叮嘱道。
“是,我知道,你放心罢,”他说,他努力做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