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希望显得亲切,但一说出来,就觉得这句话等于一个权威的命令。他感到嫌恶。
“敝姓王,小字升平。”这个老实人说,在桌子上欠着身。蒋纯祖不安地沉默着。
“蒋先生以前在哪里?”王升平说,谦恭地笑着,拉了一拉衣。
“我是在乡下教书。……是的,在乡下。”蒋纯祖说。同样的,他希望和平,但变成了命令。他替王升平痛苦,同时嫌恶他,因为他映出了自己底优越,使自己陷入了良心底苦恼。
“请坐,我有点事!”他说,走了出来。
他发烧,昏沉,上床睡了。
晚饭后,王升平离去,沈丽英,在和蒋纯祖长谈之后,开始和女儿长谈。
“儿啊,和你像这样子说话的机会,已经很少了!你现在心里还有什么主意?痛痛快快地说!”沈丽英说。陆积玉突然觉得母亲迂腐。在幸福中,陆积玉显得娇嫩,正如在悲苦中她显得顽强一样。
“算了吧,你一天到晚说,真是叫人心烦!……”陆积玉撒娇地说,摇动肩膀。因为觉得母亲爱她,她欢喜;她欢喜,因此撒娇。
沈丽英觉得欢喜。
“女儿啊,王升平是很好的人,自己又积了一点钱,但是……”
“妈,不许你说!”
“是啊,怎样?”
“我自己还要五百块钱,还有,我要你把那件衣料送我!真的,你一定要送我!她们用那种颜色做外衣,非常好看!我要,好不好,啊?”
“真是不知足的东西!你看你笨头笨脑地穿了一身,我自己可怜三四年都没有做一件衣服!”
“你还要做什么衣服!你有那么多首饰!”陆积玉生气地说。
“算了,我不跟你谈!蠢心眼!”沈丽英,惧怕悲伤,沉默了。她渐渐地越想越悲伤,她觉得女儿过于自私。她突然觉得抚育儿女毫无趣味,她底辛苦的半生毫无趣味——她站起来企图走开。但陆积玉追着她。陆积玉,第一次感到,有母亲,是怎样的幸福;在欢喜中陆积玉天真地放任,丝毫都没有觉察到母亲底心情。
“我不许你走!你休想逃开!我要*彼鼋浚牛棺∧盖祝怠*
沈丽英沉默着,她明白,和说话同时,将是不可抑止的眼泪。
“买路钱;买路钱!啊——”陆积玉说。
“走开,积玉。”沈丽英严厉说。
陆积玉失望,委屈地看着母亲,然后安然地哭起来了。陆积玉哭着说,她从小就受苦,在这个冷酷的社会上,心里是这样的凄凉。她说,她不应该太高兴,希望别人底帮助;她明白她底孤苦的命运,她将被所有的人轻视,一个人凄凉地生活着,好像在孤岛上。她哭着倒在椅子里。
沈丽英皱着眉头站着。于是在她底脸上,出现了痛苦哀情,她走向女儿。
“这才奇怪呀!”沈丽英被激怒了,叫。
“女儿,不哭,衣料我给你。”她说,同时悲伤地啜泣起来。但现在她并不是为自己而悲伤了;现在她是为女儿而悲伤。她觉得女儿,从出生以来,从不知道爱娇、幸福、华美、的确是非常的不幸。她底母亲的本能告诉她说,女儿到现在还是这样的天真,是值得宝贵的,但在这个冷酷的人间,这种天真,是一种不幸。
“女儿,从小就受苦啊,还有我底可怜的明栋!”沈丽英啜泣着,说,“我不怪你,要是我有钱,我恨不得替你把什么都,都买下来!你读书不多,这几年你自己努力,我心里知道!不过,我底情形,这几年,你也晓得……”沈丽英倚在桌上,支着腮;泪水不断地流下来,她啜泣着。“女儿,做人艰难啊!”
陆积玉已经安静,澄清了。她挺直地坐着,严肃地看着母亲,好像她要承担她所理解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