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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也到汉口去……”金素痕犹豫着,忧愁地、恍惚地微笑着。金素痕不感觉到周围的一切。

    “阿顺呢?”沈丽英,企图表白仇恨,怜悯地、轻蔑地问。

    金素痕沉默,脸打抖;但即刻又恍惚地、忧愁地笑着。“阿顺,他死了!”她低声说。她沉默,以那种坦白的眼光看着沈丽英,以致于沈丽英即刻便忘记了仇恨,悲悯了起来;她不能确知她为什么悲悯起来——是为那死去的、不幸的孩子还是为失去了孩子的金素痕,或者是为蒋家,为她们这些活着的人和那些死去的入!

    “啊!啊!”沈丽英说,觉得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她们这些人,并且明白了金素痕。她受惊地看着金素痕。“你怎样难受?你说说看,说说看……”这个眼光说。

    但这个凶悍的、锐利的、破坏了蒋家的金素痕站着不动,好像已经遗忘了一切,憔悴的脸上有淡淡的、忧郁的、难以说明的、可以叫做微笑的表情。

    “妈妈死了!淑华也……去了,她死了!”沈丽英大声说,觉得金素痕是悲哀而失望的,觉得金素痕听到这个一定会悔恨而啼哭,像她曾经悔恨而啼哭一样。

    “啊!”金素痕说,无意中迟钝地望着江心,那里,在轮船底明亮的灯火下,闪耀着沉重的波涛。“啊,淑华!她说,显然在回忆。“那么你们还好吗,这两年?”

    “我们还好!你呢?”

    “我要到汉口去……”金素痕说,好像她所能知道的关于自己的事,只是她要到汉口去。

    陆积玉找寻着母亲,拖着小孩跑了过来,认出了金素痕,严肃地站下。

    “妈,要上船了!”她冷淡地说,她是对金素痕冷淡。“那么我不耽误你们……”金素痕说,用同样的、不变的目光看着陆积玉怀中的小孩。“这是你底吗?”她问沈丽英。“我底……素痕我问你。”沈丽英说,但沉默,动着嘴唇。在她们身边,嘈杂的人们陆续地通过着。

    “人生一场梦,丽英。”金素痕用不变的目光看着她,回答她要问的,说,有嘲讽的淡淡的笑容。

    “是啊,人生一场梦!”沈丽英说,有了眼泪。

    金素痕没有点头,没有表情,没有表示什么,又看了小孩一眼,向街心走去。沈丽英看着她。沈丽英高兴她在离开南京前最后遇到的熟人是金素痕;她觉得这个相遇使她幸福:她要再生活十年,像一天。

    “你也知道了!可怜醒得太迟了!时候是来了,这一天是来了!”沈丽英向家人疾速地走去,低语着。

    “快一点,上船了!”陆明栋愤怒地、尖锐地叫。沈丽英跑向陆牧生。

    “叫什么!我心跳!……牧生,妈,我看见那个鬼!”她喘息着,说。

    “哪个?”

    “金素痕!阿顺死了!她后悔了!(她觉得金素痕刚才曾经向她说:“我后悔了!”)她瘦了,完全不像从前……”听见阿顺已死,姑妈哭了。沈丽英提起箱子跟着挑夫走,挤在人群里,继续大声地说话,使大家都听见:“也有这一天!这一天来了!十年的光阴,财产!……还是我们好,什么也没有……”她流泪,回头看南京。

    “啊,可怜的南京!”她高声说。从眼泪里看出去,她看见南京蒙在热雾里,柔和而委屈;她可怜这个南京,可怜她们多年的生活。

    “妈妈!”陆明栋,觉得羞耻,愤怒地叫。

    蒋少祖在战争底兴奋中间离开了上海,计划着到武汉去展开工作,觉得多年来的暗澹的生活告了段落,严肃、轻松而安静。要不是这样的心情,他不会来看亲戚们的。但在看了汪卓伦以后,他有了暗澹的思想,并且怀念蒋淑华。汪卓伦底虚无的、冷静的面容惊扰了他,虽然在战争期间他从未想到自己有和这种虚无同感的可能。于是他想到,在情热底激流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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