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雷舰后,江上就轰震着马达声和波浪声,宁海舰移动舰首,向六合的方向驶去。其次,两艘炮舰衔接地向同一方向驶去。但这艘驱逐舰没有移动,舰上笼罩着休憩的安静。显然这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小小的舰队在江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涛。
舰队移转时,汪卓伦注意到了泊在远处江岸的、赤裸着大炮的、各帝国底军舰。
一道阳光投射在进行着的舰队上。宁海舰底雄伟的舰桥上,旗手挺拔地站在阳光里。汪卓伦带着最大的感激,以酸湿的眼睛凝视着进行在诸帝国底军舰间的、中国底哀顽的、小小的舰队。阳光时而在这艘舰上闪耀,时而在那艘;有时在炮塔和舰桥上,有时在舰尾。汪卓伦看着这个舰队,好像儿子看着他底离别的母亲:由于这个离别,他和他底母亲是都交给了残酷的、未可知的命运。
舰上笼罩着寂静。大家都在看着驶去的舰队。
“他妈的它们去了,一直开到日本!”在汪卓伦身边,一个强壮的水兵大声说。汪卓伦流泪了。
“多么好!去了!”汪卓伦含着眼泪向自己说,“假若有一天真的这样去了,也许就在明天,在今天晚上,外面就是广阔的海洋!是钢铁的,是血和肉的,是记着祖先和后代的,不胜利就不要回来!不胜利就和敌人一起沉没!我也要去,我就要出发!”汪卓伦,感激着,想,并感到身边的那个水兵,和舰上的一切人们都这样想!“是的,我看见了什么是最高贵的,当那个炮口衬在白云下,我感到了生命,理想,权利!我也感到了什么是最伟大的,这里,是我们底百姓,我们底首都,我们底祖国!”他想。他望着阳光灿烂的远处:舰队消失了。
“唉——那个日本鬼啊!”在他身边,水兵大声说。
甲板上有了谈话声和凌乱的脚步声。舰长快活地穿过了水兵们,有趣地在阳光下眯着眼睛。
“你们不错!今天不错!”他大声向水手们说,带着天真的豪兴,像赌棍夸耀自己底牌。
“啊,他是这样管理他底部下!”汪卓伦回头,想。舰长快活地走向他,不停地点着头。
“老兄,恭喜!他跟你说什么?”舰长大声问。同事们和愉快的水兵们围绕了汪卓伦。
“没有说什么。”汪卓伦回答,怕显得傲慢,笑着。但这种笑容是温良的、苦难的人们底笑容,忧郁而深沉,闪耀着辛酸和屈辱,并且闪耀着严肃的抗议。
“说什么呀!又不是秘密!”
“没有说什么。”汪卓伦固执地说,带着同样的笑容。“我听见他说:太阳被遮住了,但是日本人不懂!你们觉得怎样?”舰长环顾,说。“啊,太阳被遮住,好极了!”汪卓伦沉默着,以责难的、亲切的、凄凉的眼睛凝视他。
外部的世界所贵重、所肯定的,正是汪卓伦对它感到惶惑、羞惭、和恼怒的,因为汪精卫底那两句话,汪卓伦在半月内便升了级。并且得到了一种含着讥讽、嫉妒、和赞美的荣誉。汪卓伦深深地感到屈辱,每次遇到这种恩宠,总经历到汪精卫向他问话时的那种混杂的、软弱的情感;每次总给以沉默,给以责难的、亲切的、凄凉的注视。……
在这段时期里,蒋少祖感到,在他底周围,世界是展开着,运动着,好像戏剧。对这个世界,他底工作是冷静的观察。这个观察是每一代人每个人都企图做到的,但只有少数的智慧的心灵能够做到。这种工作是需要殉道的,明澈的,不可思议的精神。并需要彻底的孤独。
蒋少祖是在他底生活里造成了这种他以为必需的孤独。但也许不是他造成了孤独,而是孤独造成了他。他是处在当代中国底最激动的社会圈子里,他底活动能力是颇为可惊的,但这种活动是他在他底哲学理解成手段里的活动,即隐藏自我,不求别人了解,因而激励自我的活动。所以这种活动是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