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见到了她,他便忘记了其它的一切,觉得快乐,这是那种自信的、年青的快乐,蒋少祖想象它是赎罪的快乐。
王桂英进房,他感到自己有价值,并且光辉,感到那种强烈的、年青的欢快,强健而骄傲的青年的肉体的欢快。他觉得王桂英是为他而来,并且,显然的,王桂英迷惑而惊动,并未向他发怒。他只看到这个,在这种强烈的情绪中他无法注意陈景惠。
他看了她,但未说任何话,未做任何动作,他满意自己能够这样。
王桂英露出不安的、疲倦的神态和蒋秀菊说什么,注意了陈景惠底轻蔑的姿势,向谁点头,快步走向蒋少祖,好像她有很重要的事。
“请你把草帽给我。”她冷淡地说。
她脸上的颓唐的、愠怒的、野物的表情令蒋少祖吃惊。“哦,它是你底吗?”他懒意地笑。“很好的草帽。”他轻轻地把草帽交给她。
“谢谢你。”她说,打颤的眼睛向着地面。
“我回去了,秀菊。你来玩。”她笑着说,显然努力不看蒋少祖,然后坚决地走出。
蒋少祖抱歉地笑着,随手抓起茶杯来玩弄,好像他底兴趣是一般的,并非特别喜爱王桂英底草帽;好像手里闲着使他很不安。
开始了关于家事的谈心,责备、惋惜、希望这样希望那样,然后坐车出去看亲戚,打牌,重复同样的谈话……蒋家底姑母为侄女底生日从龙潭赶回来。她每年夏末都要去龙潭一个姨侄女处,她喜爱乡村,喜爱这个朴实的姨侄女,喜爱她底忠诚的奉献;她每年都从龙潭带回很多腊味和瓜果。今年她去得早些,并且因为和女婿吵了架的缘故,没有带小孩们去。
她把侄女蒋淑媛这次的生日宴会看得很重;这首先是一个过了五十岁的、全部生活充满不幸的女子才这样看的。她底哥哥底家庭对她是世界上最重大的存在,她二十三岁就守寡,假若不是有这个显赫的蒋家放在她底后面,她便不能生存:族人们便会为财产的原故把她逼死,使她底一对儿女落入最悲惨的命运。其次,她本能地觉得三侄女底这次生日将是蒋家最光荣的、最好的场面,在这个暧昧的认识下面藏着不幸的女人底无穷的辛酸。
姑母年青时守寡,壮年时死儿子,其后是女婿底死,女儿底带着两个小孩的再嫁……她底生涯充满不幸。她是靠了蒋家底存在才生活下来的。她丈夫底家庭久已破散,不再留下什么。这是一个散乱的、无秩序的商人家庭,她底一房本来很富有,但后来破产了;后二十年她便和女婿女儿同居,期望过继给自己的孙儿女长大成人,和这个破落的家庭断绝了一切关系。
四十岁以后她成为刚愎的、精明的女人,对人世有了固定的观念,知道什么是自己底,什么不是自己底;什么是可得的,什么是不可得的,以及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而在这个观念里,一切种类的人格和道德感情,慈善和势利,利己和牺牲等等,都找到了一个权衡的尺度。
老人带着瓜果回来,进门便大笑大叫,因为孙儿女拦路抢劫。邻居们从他们各自底窗口伸出头来(姑妈住在南京底最复杂的地方)。女儿沈丽英抓着针线跑出来,然后快乐地大叫,跑进堂屋去放下针线。
她单纯地做出那种神秘的表情,重新跑出来,做手势指楼上。从楼窗里伸出女婿陆牧生底戴眼镜的大脸。然后传来粗重的脚步声。在这个时间里,沈丽英给小孩分了果子,提果篮走进堂屋去了;老人疲倦地,但快乐地走上台阶,伸头给女儿,女儿向她密语,并且发笑。
她从女儿底表情看出来女儿要向她密语;她愉快地伸头。“你们说了没有?”她欢喜地问,同时做手势驱赶小孩。“牧生在说。”沈丽英回答,笑着走开。
“啊,奶奶辛苦!”陆牧生大步跨出来,兴奋地红着脸,用他所特有的粗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