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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好好招待,鸡呀鱼呀不稀罕,正发愁呢,就听说骡子断了蹄。”

    “红烧骡蹄,激汤骡蹄。”

    “赶车的,把骡蹄卖了吧!”

    “不,不卖……”车夫把骡蹄往怀里搂了搂,一脸痴情,好像抱着爱人的一只断手。

    “你这个小伙子,这不是犯糊涂吗?”白衣女人愤愤地说:“你还想给它断肢再植吗?花得起钱吗?这年头,人断了胳膊也不一定能接上,何况是匹牲口。”

    “我们给你大价钱。”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你们给俺……多少钱?”

    “三十块钱一只,不便宜吧?”

    “你们光要蹄?”

    “光要蹄,别的不要。”

    “四只蹄都要?”

    “都要。”

    “它还活着呀。”

    “缺了一蹄,活着有什么用!”

    “它还活着……”

    “啰嗦,卖不卖?”

    “卖……”

    “给钱!数数!”

    “卸套,快点!”

    车夫一手攥着四只骡蹄钱,另只手把那只微微颤抖的骡蹄递给白衣女人。她接了蹄,小心翼翼地放到蜡条篓中。另一位白衣女人从柳条包里摸出钢刀利斧截骨锯,气昂昂站着,口里出高声,催促年轻车夫赶快把小黑骡子解放出来。车夫罗圈着腿、弓着腰、哆嗦着手,解脱了小黑骡子。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女人举起利斧对准骡子宽阔的脑门猝然一击,斧刃挤进了骡头,怎么拔也拨不出来,但她还是拔,在她拔斧头的过程中,小黑骡子前腿猛然跪地,然后,缓缓地将整个身躯平摊在凸凸凹凹的地面上。

    丁钩儿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小骡子还没有彻底死亡,粗重的呼吸还在它脖子里响着,柔弱无力的淡薄血液从斧刃的两边洇出来,浸湿了它的睫毛、鼻梁和嘴唇。

    还是那个斧劈骡子的白衣女人,操起那柄蓝色的短刀,跳到骡子身边,一手攥住骡蹄——黑色的大骡蹄白色的小嫩手——一手握刀沿着骡蹄与骡腿之间弯曲的接合部,轻快地一转,轻快地又一转——攥蹄的小白手往下一按——骡蹄与骡腿分开,中间只连着一根白色的筋络。短刀一挑,骡蹄与骡腿彻底告别。白手一扬,骡蹄飞到另一个白衣女人手里。

    割下三只骡蹄,只用了片刻功夫。围观的人似乎都被这女人的好手段震住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咳嗽,也没有人放屁。在这样一位女侠客面前谁敢放肆?

    丁钩儿两手冒汗,心里在想着疱丁解牛的故事。

    白衣女人摇动斧柄,把劈进小黑骡子头颅中的斧头拔出来。

    小黑骡子终于死了。它肚皮朝天死了,四条腿僵硬,斜指着天空的四个方向,好像四挺高射机关枪的枪筒。

    卡车终于驶出煤矿艰难曲折的道路,高大的矸石山,幽灵般的矿山机械也都隐没在身后沉重的暮霭里,看门狗的叫声、铁斗车的喀啦声、地下的爆炸声也早已无法听到,但那四挺高射机枪似的骡腿还在丁钩儿面前晃动,搅得他心神不安。女司机的情绪大概也受了那小黑骡子的影响:在矿区的颠簸道路上,她粗野地骂大街;在通往市区的康庄大道上,她快速地换档,拉大风门,一脚把油门踩到最大,定死,搞得发动机啪啪怪叫。载重卡车疾驰,像一颗呼啸的法西斯炮弹。路边的树木像被利斧一排排砍倒,大地像一个团团旋转的棋盘。速度表上的粗短针柄指着八十公里。风在呼啸,车轮飞转,排气阀每隔三分钟嗤啦一声。丁钩儿钦佩地斜脱着她,渐渐忘记了对着天空射击的骡腿。

    逼近市区时,水箱里喷出的蒸汽给挡风玻璃蒙上了一层雾。盐碱地把水箱开成了锅炉。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让车停在了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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