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婆说:行不行?说天话哩,哪儿会倒麦面?开石说他行,颤颤巍巍到了门口,看了看,说:那是铺棉花么!面鱼儿还坐在屋里系鞋,他的一只草鞋带子断了,又接了一节绳子,但绳子总是结不到一起。突然面鱼儿老婆说:开石,你咋啦,开石!面鱼儿赶紧跑过去,开石的身子已经扑沓下来,他娘和他媳妇搀不住,就抱住了,开石的眼仁子就在眼眶里不见了,两个眼窝全是白。面鱼儿帮着把开石抱上炕,开石的眼仁子又出现在眼眶里,再叫却不应声了。
开石一心都想着媳妇再开怀哩,可就是等不来,他就死了,死成个绝死鬼。
开石一死,霸槽张罗着后事,开石是榔头队的人,榔头队的人家都去灵堂上吊唁,因为不是本家本族,自然不会送去献奠,只是去看看,烧三根香罢了。而朱姓的人家却去得少,按规成,都要送一刀纸的,却改成了送十张纸,开合的代销店里就把一刀一刀纸又分成十张一沓出售。有的去了灵堂上把纸烧了,有的到了院里,见是榔头队的人都在那儿,把纸一放,也不去烧,就走了。
谁也没有想到开石会死,开石也没有想到,所以就在他病重得超不了炕,他和家里人没考虑过棺材的事,人突然一死,面鱼儿说把他预备的棺材给开石用吧,土根、有粮和长宽都来给面鱼儿说:这话你不能说!开石是你的儿子,可毕竟还不是亲儿子,就是亲儿子,都是亲儿子给老子送终,你享不到他的福,倒把棺材让给他?!面鱼儿做难了,说:那总不能拿席卷了埋吧?长宽说:开石家里那三格子板柜,把柜腿锯了,打掉格子,不就行了吗?面鱼儿说:开石家里值钱的也就这个板柜了,那他媳妇……。长宽说:她没生没养的,开石一走,她还能留住?面鱼儿觉得是这回事,便不再提让出他棺材的话。每顿吃饭前都要给开石烧纸,开石媳妇却迟迟不烧,面鱼儿老婆说:你快来烧纸么。她说:你没看见我正忙着要做饭吗,你烧,你烧么。面鱼儿老婆说:你不烧,我咋烧!开石媳妇跪在灵堂前,哇的就哭,哭声里却不提开石了,只诉她的可怜,以后日子咋过呀。院子里板柜拉了出来锯柜腿,又拆了格档和铁栓,面鱼儿老婆一眼眼看着,又抹眼泪,说:这柜是开石三年前才做成的,做的时候他还说啥时候粮食把柜能装满就好了,没想他是在给自己做棺材。那柜缝没合严,给开石拿布糊一遍吧。问开石媳妇要布,开石媳妇说她没布,面鱼儿老婆又把自己的白粗布拿来,把板柜里边糊了一遍,村子里任何人死了,除了亲属,帮忙的人一般都不会太悲伤,一方面人都会死的么,一方面这个人死于病或死于老,似乎离自己还远,就干着活,吃着烟,说笑的还是说笑,只是发感慨:唉,可怜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就死了。或许是:唉,咋这没福的,孩子都大了,有劳力了,往后日子要好呀他却死了。但是,开石的死使村里差不多的人心里都是惊的,开石是疥要了命,得疥的人又这么多,会不会也要疥上脸?所以,既可怜了他,又害怕了他,入殓时白布把他裹得严严的,连头连脸都没露,指头粗的绳索捆了一道又一道,希望把疥连同开石永远封在棺材里。开石的墓当然还在中山根的那片坟地里,但没有用砖拱穴,仅仅挖了一个坑,坑要比往常的墓坑深了一尺,棺木放进去,就被土壅实了。
埋葬了开石,人们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不管是在窑场还是在公路的卡站上,谁一提说开石,立即有好多人制止,说:不要说啦!后来大家都避讳说,但是,每个人身上总是要痒的,只要一痒,立即就又想到了开石。他们在尿尿的时候,反复地在交裆里看有几个小红疙瘩,相互见面了,以前问候吃了没有,现在是都不做声,先看着对方的脸,然后一个说:我没事。一个也说:我也没事。可谁能保证自己真的没事吗?人人心惊着,脾气就暴躁,村子里骤然地多了吵架,为谁家的鸡偷吃谁家几口晾晒的粮食,谁家的猫又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