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学生们这下知道,这两天喝的是泡阿顾的水,洗用的也是泡阿顾的水,阿顾一声不响泡在那水里,陈乔治用那水煮了一锅锅粥和面汤……
书娟感到胃猛一动,两腮一酸,一股清凉的液体从她嘴里喷出。
她从阁楼上下来,想让新鲜空气平复一下恶心。
这时她看见地下室仓库透气孔前面站着几个同学,是徐小愚、苏莫,第三个叫刘安娜,安娜也是个孤儿。那天徐小愚向同学们出卖了书娟,书娟一直不痛快她,睡觉时用背朝着她。徐小愚可不缺密友,马上就用刘安娜填了书娟的空。书娟猜出,徐小愚的父亲假如此刻来接女儿,徐小愚会请求父亲带走刘安娜而不是她孟书娟。尽管这样,书娟也铁下心决不主动求和。
书娟发现女同学们在看什么。从离地面两尺多高的扁长的透气孔看进地下仓库,可以看到一个宽肩细腰的男子背影,虽然法比借给他的绒线衣嫌宽嫌长,但肩膀脖子还是撑得满满的。这是能把任何衣服都穿成军服的男子。女学生们都知道二十九岁的少校叫戴涛,在上海抵挡日军进攻时打过胜伏,差点把日军一个旅赶进黄浦江,这段经历是英格曼神父跟戴少校交谈时打听出来的。戴少校对撤离上海和放弃南京一肚子邪火,并且也满脑子不解。从上海沿线撤往南京时,按德国将军亚历山大·冯·法肯豪森指导建筑的若干钢筋水泥工事连用都没用一次,就落花流水地溃退到南京。假如国军高层指挥官设计的大撤退是为了民生和保存军队实力,那么由国际安全委员会在中、日双方之间调停的三日休战,容中方军队安全退出南京,把城市和平交到日方手中协议,为什么又遭到蒋介石拒绝?结果就是中国军队既无诚意死守,也无诚意速撤,左右不是地乱了军心。英格曼神父和戴涛少校在这样的话题中有着共同兴趣。
受伤的小兵王浦生被窑姐们套上了貂皮大衣,绷带不够用,换成了一条条花绸巾。本来就秀气的男孩,经这么打扮,几乎是个女孩子,他靠在地铺上,铺边坐着豆蔻,各人手里拿着一把扑克牌,一本旧杂志搁在两人之间当牌桌。
从透气孔看不清地下仓库的全貌,谁挪进“西洋镜”的画面就看谁。现在过来的是赵玉墨,她低声和戴少校交谈着什么,没人能听见两人的谈话,无论我姨妈孟书娟怎样紧绷起听觉神经,也是白搭。她有些失望,戴少校对玉墨这种女人也会眉目传情,令十三岁的书娟十分苦闷。
既然我姨妈书娟无法知道玉墨和戴涛的谈话,我只好凭想象来填补这段空白。在日本兵的屠杀大狂欢的缝隙中,一个名妓和一个年轻得志的军官能谈的无非是这样的话。
“头一眼看到你,就有点面熟。”
“不会吧?你又不是南京人。”
“你也不是南京人吧?在上海住过?”
“嗯,生在苏州,在上海住过七八年。”
“最近去过上海?”
“去过好几回。”
“跟谁去的?有没有跟军人去过?就在今年七月?”
“七月底,正热的时候。”
“一定是那个长官把你带到空军俱乐部去了,我常常到空军俱乐部去混。”
“我哪里记得?”
玉墨笑起来,表示她记得牢靠得很,就是不能承认,那位长官的名声和家庭和睦是很要紧的。
是红菱的叫嚷打断了玉墨和戴涛的窃窃私语。
“我们都是土包子,只有玉墨去过上海百乐门,她跳得好!……”
红菱是在回答上士李全有的请求。李全有请红菱跳个舞给他看。
所有女人都附和红菱:“玉墨一跳,泥菩萨都会给她跳活了!……”
“何止跳活了,泥菩萨都会起凡心!”
“玉墨一跳,我都想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