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东
我常常在人声嘈杂的地方,偷偷地看着她。比如下课后热闹得像菜市场一样的教室。我的眼光可以被很多人的身影遮盖,放心地落在她身上。她还是老样子,只不过麻花辫又长了些。她以前喜欢穿小圆领的白衬衣,今年跟学校里的很多女孩子一样换成了大领口。我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打量着她,没有我的日子还算平静,她跟吴莉聊天,她歪着头故作用功状,她像最开始那样每天跟周雷一起吃饭,一起回家。现在我得费很大的力气来回忆,认识她之前,我是怎样生活的。这是个苦差事,尤其是在准备高考的时候。
黄昏的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花香。还有隐隐约约的肖强店里的音乐。灭绝师太在教室里兜圈子。“江东你发什么呆?你是不是已经特别有把握了?不然怎么这么闲得无聊?”周围一阵窃笑。师太的声音永远悠然自得,特别是在整人的时候。
记忆里异常清晰的,永远是这些没有意义的片断。那些日子,一九九七年三月一号,我对天杨说:“咱们还是算了吧。”之后的事情,我自己也很糊涂。可以肯定的只是在那段时间内,大街小巷都在放任贤齐的。我对肖强说:“求你别跟着起哄行不行?至少我在的时候你别放,我实在受不了那个人。”
其实那段日子,我受不了任何音乐。难听的自不必说,好听的也不行。那些声音,那些流畅的声音就像是某种液体,不费吹灰之力就钻到我心里一个最软、最疼的地方去。我还以为我已足够坚强。至少我可以装得若无其事。至少我可以对别人的语言、动作、表情或者别的什么无动于衷。可是在音乐面前,我却手足无措。因为这东西不是尘世中的东西,它从天而降。任何铜墙铁壁的防守也奈何不得它。任何音乐,在那段时间,古典、爵士、华语歌,甚至琵琶独奏,都让我心生畏惧狼狈不堪。我怕它们。
某个午后,我路过音乐教室。音乐老师正在辅导我们高三一个准备考音乐系的女孩弹钢琴。跟她说这儿快点,那儿慢点。两秒钟后,我就听见一阵音乐,不知是贝多芬,还是莫扎特,夹着音乐教室好得不能再好的共鸣。在狭长的走廊里华丽地注视着我。我咬了咬牙,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就该下楼了。走到楼梯口却终于忍不住,像逃命一样地往楼下冲,直冲到完全听不见一点声音的那一层。喘着粗气对自己说:丢人。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我的火车站。天杨穿了一条鲜红色的连衣裙,坐在火车顶上。汽笛悠长,我说天杨你要去哪儿?她说你没看见我的红衣服吗?我要结婚了。我会寄明信片给你的。火车开了,我醒了。一身的汗,电话铃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我“喂”了好几声,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天杨。是不是你?”我说,“天杨,我知道是你。天杨你怎么不说话。天杨,我想你。我真想你天杨。”不管了,我终于说了。然后我听见一个老头儿的声音:“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要是我今年不是十八岁,而是二十八岁就好了。我就有更多的办法,更多的力量。那时我常常这么想。不过我现在才明白,你永远没有足够的办法和力量,因为永远没有一件事是等你完全准备好了以后才发生。举例说,那天下午,我又碰到了方可寒。
那是星期六的傍晚,老地方——篮球馆的地下室,我看见方可寒和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打得正热闹。那男生扭着她的胳膊,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用剩下的一只手在那男生脸上留下五条美丽的血道子。那男人没种,惨叫一声把她推开,一转脸看见了我,就狼狈地拎起书包蹿了出去。她缩在墙角,头发滑下来挡住了脸。
“方可寒。”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还真是有缘分,我想。不仅是和她,还有和这个地下室。她抬起头我才发现,血从她的鼻子里不断地涌出来,衬得她脸色惨白。
“把头仰起来。”我说,“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