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夏芳然经常问自己,到底爱不爱陆羽平。她知道这个问题太奢侈了些,但是要知道夏芳然本来就是一个奢侈的女人。曾经在她穿什么都好看的时候,用她自己的话说,在她的鼎盛时期,她经常是在两个小时内就可以让梅园百盛的每一个收银台都插过她的信用卡。陆羽平听完这句话后坏笑着说:“又是‘鼎盛时期’,又是‘全都插过’,你的修辞还真是生动。”她尖叫着打他,说他流氓。趾高气扬地按下自己信用卡密码的时候夏芳然心里是真有一份连她自己也解释不了的自信的。比方说,在梅园百盛里你经常会跟一个长相很好衣着很好甚至是气质很好的女孩子擦肩而过,但是夏芳然知道自己跟她不一样,因为自己的眼睛里没有闪烁那种被物质跟金钱占领过的迷狂。夏芳然从头到脚没有一点物质的气息,虽然她是个奢侈的女人,她自己没意识到她能吸引很多男人的原因也在这儿。对于大多数女人而言,奢侈是一种商品,可以买卖可以租赁可以交换,她们的美貌或者青春或者劳动或者才干或者贞操都是换取奢侈的货币。夏芳然鄙视这些女人――也就是说她实际上鄙视大多数女人,夏芳然把这群买卖奢侈或者意淫奢侈的女人统称为“暴发户”,连那些自命清高鄙视奢侈视奢侈如粪土的女人都算上,全是暴发户。为什么,因为暴发户们怎么可能明白奢侈根本就不是一样身外物,就像天赋对于艺术家来说是一样在他体内既可以生长蓬勃又可以衰老生癌的器官,奢侈就是夏芳然的天赋,夏芳然的器官,夏芳然伸手不见五指的内心深处一双不肯入睡的眼睛,一轮皎洁到孤单的月亮。金钱,名誉,地位,虚荣心这些东西算什么啊,夏芳然不会是因为它们才奢侈,夏芳然的奢侈是光,物质不过是被光偶然照到的一个角落。所以就算是没有钱夏芳然也还是要照样奢侈下去的,就算是没有梅园百盛夏芳然也还是要继续奢侈下去的,所以当夏芳然已经没有了美丽,甚至已经没有了一张正常人的脸的时候,她依然拿她的感情大张旗鼓地奢侈着,依然用她的尊严一丝不苟地奢侈着,于是她就会问自己到底爱不爱陆羽平。
她不知道外人是怎样想象她现在的生活的,或者他们,尤其是她们会认为夏芳然一定是躲在暗处天天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度日。但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痛不欲生,每一分每一秒都痛不欲生的生活或许存在在地狱里,但是人间是没有这回事的。因为痛不欲生的次数一多,人也就习惯了,也就在安然地活在痛不欲生里了。伴随着习惯而来的,是贫乏,琐碎,庸俗等等一切人间的事情。
所以当夏芳然悄悄地在饭桌上打量陆羽平的时候,她像所有的正常女孩子一样在挑剔自己差强人意的男朋友。说真的她不能接受他喝汤的声音大得像匹马,不能接受他剔牙的动作,尤其不能接受的是他吃完饭后点烟时候的表情,夏芳然是很在意一个男人点烟时候的神情的,打火机那一抹微弱的光照亮的是灵魂的深度,可是你看看陆羽平吧,按下打火机的时候他歪着头,准确地说是佝偻着头,眯着眼睛,那副上不了台面的心满意足简直可以拍成照片放进字典充当“卑微”这个词的图解。夏芳然就在这时想起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送她这个蓝宝石戒指的男人。他并不是多么英俊,但是他是夏芳然见过的点烟点得最好看的男人,也是夏芳然此生第一场劫难。夏芳然知道自己这是在比较,在这场令人心灰意冷的比较中她暂时忘掉了对面的陆羽平是那个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过来拥抱她的人,是那个在已经没有人相信传奇的今天依然肯跟她生死相许的人。有时候她需要暂时忘掉这件事,如果真的时时刻刻活在对自己的提醒跟责备中很快就会精神崩溃的,现在她已经有比一般人更多的精神崩溃的理由了――她不能再让自己活在对一个男人的付出的诚惶诚恐里。生死相许是个多重大的仪式,死在这仪式里倒也罢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