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我们的秘密
有一天我问郑南音,那个时候,她为什么要策划一场给小叔的生日晚会。她冲我淡然地一笑,她说:“我什么都没有策划。”我说,那怎么可能不是你的主意呢。她说:“我只是给每个人讲了你给我讲的故事。尤其是小叔说的那句,‘她吃过的苦要比我多太多’。”然后她伸了个懒腰,注视着窗外的天空,“我的同学们,比你们那个时候的人有同情心,仅此而已。”
她现在说话的腔调,还有她的很多表情都让我觉得陌生。在那个2006年,她高中毕业的夏天里,她几乎是一夜之间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或者在某些人眼中,她变得比以前讨人喜欢,因为她不再像个二百五一样地大呼小叫,她也收敛了不少颐指气使的小姐脾气。就连三叔都说,南音如今说话的声音都和以前不同,有分寸了很多,比如她接电话的时候,非常得体,太像个大人了。然后三叔,三婶,以及小叔这群“大人”一起面露欣喜之色:“好不容易呵,最小最浑的南音也有今天。”
可是我只想让曾经的南音回来。
小叔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他说:“人总是得长大的西决,南音也不可能永远是那副小姑娘的样子。你得接受。”
小叔现在更是什么都能接受了。尤其是在那次生日晚会之后。
2006年的春天,越来越多的学生通过我把自己的作文交到郑鸿老师手上。准确地说,不是作文,是跟考试要求无关的涂鸦。因为一场断送前程的恋情,郑鸿老师的才华横溢变成了具体的,活生生的,表情丰富的。这尽管是个很荒谬的逻辑,但是它就是在现实发生了。郑鸿老师给每篇送来的习作都附上500字以上的评语——那已经不能算是评语了,有时候天马行空地想到什么说什么,有时候掏心掏肺地恨不能给人家学生讲我们家祖宗八代。于是我总是嘲笑他像个大妈级的电台情感节目主持。作为高三的老师本来是辛苦的,所以他经常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他说:不累。
然后有一天,校刊主编,一个高二的小帅哥也找上门来了,诚恳地邀请郑鸿老师出任校刊的“文学顾问”。郑鸿老师的大名重新端端正正地出现在校刊扉页上,出现在校广播站的美女主播嘴里,出现在校园里的宣传栏。郑鸿老师走在从食堂到教学楼的林阴路上的时候,突然间多了很多各个年级的学生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这些突然之间开始亲近郑鸿老师的学生里,自然是什么样的都有:有在学校里受惯了冷落又自命不凡的文艺小青年,有自认为自己成熟另类视好成绩如粪土的小孩,当然也有没有勇气放弃自己十几年的乖孩子身份的学生,借着对郑鸿老师的热情,偷偷地浮出“乖孩子”那令人压抑的水面,透一口气。总而言之一句话,是那些暂时还没有变得太现实,对生活还心存一点点浪漫的孩子们。他们一直孤独,然后他们觉得,善待一个曾经因为浪漫天真而备受冷落的老师,就是善待他们自己。恐怕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吧,原来在这个看似麻木的校园中,隐藏了那么多自认为孤独的人。于是郑鸿老师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成了角儿。殊不知在他们齐心合力,心照不宣的孤独者同盟结成的时候,被现实生活的规则狠狠惩罚的那个郑鸿老师,就已经成了历史。因为他们的浪漫,也是现实生活坚固的一部分。
新的争斗围绕着郑鸿老师展开了。同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人,有人要攻击他,有人自然要维护他。很多的错觉就是在这种似曾相识中产生。好像中间那十年,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很多年长的老师面对郑鸿老师受到的突如其来的礼遇,有些诧异,然后是轻蔑地感叹世风日下。我跟小叔说:“不是你自己班上的学生,就不要答应帮他们改作文,这样会得罪人的。”小叔淡淡地说:“我不怕。”
说得也是,想想看,我心里也是一阵恻然。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自然不怕。
他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