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休息 陈宇呈医生 04
日在这片荒原上行走的低智商的小家伙—小仙女通过石头剪刀布的形式,来决定究竟是先帮助小熊找到姐姐,还是先帮助外星小孩找到来地球的意义。但是,外星小孩的手,构造和人类不同,伸出来才发现,只能擞成拳头;小熊的熊掌也是没有手指的,圆圆地伸出来,看着还是一个拳头。因此,这两个人是只能出“石头”的,他们俩就这样听着小仙女快活的口令,一遍一遍地同时出“石头”。都拥有用不完的耐心,等待小仙女宣布结果,直到夜幕降临。后来小仙女也累了,困惑地说:“为什么你们都不出剪刀呢?”—他知道臻臻在注视着。臻臻注视着病床上他那具已被囚禁于死亡中的躯体,臻臻也看得见他的黑暗中那些闪着光的颜色,所以臻臻自然是看得见小熊,外星小孩,以及小仙女。就这样吧,不赶你们走了。其实,他必须承认,他根本无能为力。
“臻臻,你能听明白么?南音姐姐得回去了,明天接着讲,来,说再见。臻臻,不想说话挥挥手也行啊,就是这样,对了,再见——”
这是迦南的声音。飞扬,明朗,在他们家乡的小城这样的声音其实很难寻到。他已经三年没有看到迦南。眼下睁不开眼睛,也不算看到。不对,记忆有误,在奶奶的葬礼上,他们终究还是碰面了。他还以为他此生不会再看见迦南。奶奶的死讯却是迦南带来的,当他看到手机上一个陌生的号码,还以为又是一个什么人介绍来的病人。打开来,却是“奶奶死了,刚才,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他早已删除了迦南的号码,不过那个打错了的“安详”在一瞬间就把迎南重新带了回来。很奇怪,在他心里,迦南一直都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把一个一元钱就能买到的红色打火机丢给他,用一种略带紧张的油滑把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俊朗,寒伧,烈性,手足无措,带着一身小城的痞气,满眼都是悲伤。
葬礼全程他都没有和迎南说话,他也没有理会父亲。事实上,在迦南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父亲就搬到了那个寡妇家里。母亲对此不予置评,反正她还有麻将桌。他知道父亲是在得意洋洋地强调着他自己的精明和下作:反正逛南大学的学费已经都付完了。仪式中,他站在母亲身边,对奶奶鞠躬,他在心里问奶奶:你知道你的迦南,你捧在掌上含在嘴里的宝贝,他都对我做过什么吗?——不过,算了,他在心里真诚地轻笑一声,在死亡面前,还是应该保持一点置身事外的幽默感。他知道奶奶终究会原谅迦南的,若是奶奶在活着的时候真的知道发生过的事情,她一定会用余生所有的时间跟她的上帝祷告,恳求迦南得到宽恕。
亲友们开始吃丧席的时候,他拎起了旅行袋走出了饭店。其买距离回龙城的火车发车的时间还早得很。他看着那些围坐在圆桌旁边称赞或者抱怨菜色的人,其中包括母亲——母亲对身边的一个老邻居说:“迦南这孩子就是缺心眼,就让他订几桌饭而已,我明明不喜欢吃韭菜,总是记不住。”那个时候他很认真地问自己:若干年后,如果死了,真的想要埋葬在这里吗?
直到此刻,死亡已经近在咫尺,他也依然没有想明白这件事。不过他已经放弃了选择。
他站在路边的时候,有股力量从身后扯住了他的旅行袋。他知道迦南跟了出来。他只是说:“我要来不及了。得赶快回龙城去,医院里还有病人等着。”
逛南说:“臻臻还好吗?”
他转过脸去盯着他。三年不见,迦南身上也有了异乡的气息。他在心里飞速地计算了一下迎南的年纪,二十六岁了。从大学时代算起,已在北京寄居了八年,一个不算是初出茅庐的软件工程师。他想起了那几年所有感谢他寄来的学费的短信。其实他早已不再怨恨迎南,不是原谅,是不屑。他太清楚迎南面对他的时候心里怀着的屈辱是怎样的质感和温度,因为他自己少年时面对着父亲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