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我们来到二层,迎面就是一个著名的外国品牌店,他走过去首先看了看挂在入口处的几排领带的价格,他有些吃惊,对我说:
“一根领带要两百八十元。”
“爸爸,”我说,“你看错了,是两千八百元。”
我父亲脸上的神色不是吃惊,是忧伤了。他囊中羞涩,木然地站在那里。此前的日子里,虽然生活清贫,因为省吃俭用,他始终有着丰衣足食的错觉,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贫穷。他不敢走进这家外国名牌店,自卑地问走过来的导购小姐:
“哪里有便宜的西装?”
“四楼。”
他低垂着头走向通往上层的手扶电梯,站在上升的电梯上时,我听到他的叹息声,他低声说当初我要是没有从火车里掉出来就好了,这样我的生活会比现在好很多。他从报纸和电视上知道我生母是享受副处级待遇退休的,我的生父仍然在处长的岗位上。其实我的生父只是北方那座城市里的一名小官员而已,但是在他心目中却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物。
四楼都是国内品牌的男装,他为我购买了西装、衬衣、领带和皮鞋,只花去了两千六百元,比一根外国领带还便宜了两百元。他看到我西装革履的神气模样后,刚才忧伤的神色一扫而光,丰衣足食的错觉又回来了,他意气风发地站在缓缓下降的手扶电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二层广告上一个西装革履的外国男子,说我穿上西装后比广告里的那个外国人更有风度,然后他感叹起来,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这天下午两点的时候,他穿上一身崭新的铁路制服,我西装革履,我们来到我生母住宿的那家三星级宾馆。我父亲走到前台询问,前台的姑娘说我生母上午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可能去电视台了。前台的姑娘显然知道我生母的故事,她看了我一眼,她不知道我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我们就在门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等候我的生母,这张棕色的沙发开始黑乎乎了,坐过的人太多,已经坐出了很多的油腻。我正襟危坐,担心弄皱我的西装,我父亲也是正襟危坐,也担心弄皱他的崭新制服。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妇女走进来,她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我们认出了她,立刻站起来,她注意到我们,站住脚盯着我看。这时候前台的姑娘告诉她有人在等她,这位姑娘的左手指向我们。她知道我们是谁了,虽然她和我父亲约好的时间是下午,可是她等不及了,上午就去火车站找了我父亲,那时候我们正在购物中心,她没有找到我们,她见到了郝强生,郝强生详细告诉她,杨金彪是怎样把我抚养成人的;她又去了我就读的大学,她坐在我的宿舍里,向我的同学仔细询问了我的情况。现在她浑身颤抖地走了过来,她盯着我看,让我觉得她的目光似乎扎进了我的脸,她走到我们面前,嘴巴张了几下没有声音,眼泪夺眶而出,然后她十分困难地发出了声音,她问我:
“你是杨飞?”
我点点头。
她问我父亲:“你是杨金彪?”
我父亲也点点头。
她哭了,一边哭一边对我说:“和你哥哥长得太像了,个子比你哥哥高。”
说完这话,她突然向我父亲跪下了:“恩人啊,恩人啊……”
我父亲赶紧把她扶到黑乎乎的棕色沙发上坐下,我生母哭泣不止,我父亲也是泪流满面。她不停地感谢我父亲,每说一句感谢后,又会说一句不知道怎么才可以感谢我父亲的大恩大德,她知道我父亲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婚姻生活,她声泪俱下地说:
“你为我儿子牺牲得太多,太多了。”
这让我父亲有些不习惯,他看着我说:“杨飞也是我的儿子。”
我生母擦着眼泪说:“是的,是的,他也是你的儿子,他永远是你的儿子。”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