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散……细细的溪流在她的臀尖滴淌,流过腿弯,漫过脚趾,平平地铺开,托起她动荡的身体……正如丁一所说“她是那么自由、舒展、蓬勃”……然后水声停了,她慢慢擦干着湿发,擦干处处,展臂,弓腰,屈膝,轻轻一跳……(怎么这跳跃的姿态也好像在哪儿见过?)她赤裸着走出浴室,走过厅廊,走过安睡的花草,走过警醒的时钟,脚步轻柔,周身的肌肤浪也似的流动……正如丁一所愿,她是“那样地不加防范,旁若无人”,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坦然,坦然得令人心惊……她走进卧室,走到床前,独自静静地坐一会儿,不管拿起什么扇一扇,驱走夏夜的燠热……然而她忽又跳到镜前,不,不是为了梳妆,是要看看自己。(她怎么有点儿像……像谁呢?)她轻轻地转动着身体,看自己……正如丁一所料,那“无比的安静中埋藏着难以想象的热烈”……她平伸双臂,踮起脚尖,欣赏着自己,或欣赏着夏娃的居身……啊!是她吗?夏娃?会不会她就是夏娃?会不会,夏娃已进驻她中?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昏暗的楼道里站着个邮递员,“电报,电报”地嘶喊。
“哎,来了!”镜前的夏娃平安顿逝……“好了,听见啦!”赤裸的夏娃东一把西一把地抓,样子虽有些可笑但还是不躲不藏……“对不起请稍等一会儿,稍等一会儿好吗?”狼狈的夏娃急慌慌地穿衣,里一件外一件地穿呀,套呀……那情景真令人沮丧,令人忧伤——你等着看吧,很快她就不是夏娃了……
邮递员悠闲地哼着小曲儿。
门响了。门开处一团虚白刺目的光芒。
但当那女子出来时,夏娃已藏进别人——衣冠楚楚,言笑得度,谨小慎微……
我跳起来向她扑去——也许是想让时间停止,让时间倒退,让这女子回到自由,回到刚才,回到夏娃。然而,空墙透壁忽似舞台大幕徐徐闭合……
闭合成墙。
真实而且坚固的墙外,只有我独自呆望。
云缕如流,忽儿汹涌。
月似行舟,须臾隐没。
依然是烟雨迷蒙的城市,烟雨迷蒙的街巷。依然是风裹魂飞,雨载我行,细密无边的呼喊在墙外浪人似的徘徊: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那儿!丁一大梦惊醒,一骨碌坐起来喊:她,她就在那儿呀!
哪儿?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你说谁?
丁一愣愣地望着天上,似仍在梦中。
谁呀?丁一你到底看见了谁?
素……素白衣裙的女……女子。
噢,我说呢,怎这么眼熟!我再问那丁:哪儿?告诉我,她在哪儿?
在戏……戏剧里头!
戏剧?
对呀戏……戏剧!她就在那儿。——那丁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是说:你不应该不懂。
你是说《白雪公主》?
不,我是说戏……戏剧!
什么戏剧?
那丁哈欠连天,中了魔似的随时可能又睡过去。
我赶紧摇晃他,努力撑住他沉重的身体:快,快说!哪出戏剧?
倒不一定是……是哪出,就是戏……戏剧……
我稍一松懈,那丁已是鼾声又起;好像那梦境勾魂摄魄,不想放他走似的。
呜呼,我竟一时懵懂,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个好消息呀,实在是个好消息!梦,原是我的领地,看来这丁真是浪子回头要来归在我的麾下啦。好哇好哇,那就让他睡吧,尽情地睡吧,梦吧,夜的眼睛会看得更真切,夜的耳朵会听得更深远。
只是这“戏剧”二字来得蹊跷,一句胡话?还是一个预言?啊,勿急勿躁,那还要等到未来——未来我与丁一注定要一同走进戏剧,领会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