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错爱
马巴佬惨死乱石下,比谁都痛苦的是少奶奶灯芯,天天夜里,她坐在灯下,翻来覆去地想,到底是对还是错?想着想着,凉州城苏先生二次来时留下的话又在耳畔响起来,人这一生,记住的当是恩,是爱,不是恨。恨是刀,是火,恩才是水。可爱在哪,恩在哪!这院里,难道真的就留不住爱,留不住恩?她泪溢满面,她心痛如焚。可谁能帮她?
男人命旺呼呼大睡,鼾声里透出一股绝望气息,大雪厚葬了他捉蚂蚱的欲望,人便又傻呆炕上不起了。
少奶奶灯芯又是彻夜未眠。
重打巷井的行动腊月初一突然中止。草绳男人压坏了腿,骡子驮到下河院后还污血一片。一阵惊吓后,灯芯问清了原委。成垛的木料让冰雪冻住,草绳男人拿撬杠撬,一脚踩空连人带木头滚下来,幸好没伤着骨头。
人手再次成了大问题,除了草绳男人,沟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会打巷井的人。只能养好伤再说。二瘸子那边倒是接连派人催了几趟,偏是他又病着,大灾年间,二瘸子一家靠着下河院暗中接济,算是活了下来,本打算重打井巷时能让他一显身手,谁知疾病偏是在这时候找了他。一连串的事败坏着少奶奶灯芯的心情,觉得自己快要愁死了。
后山中医刘松柏在女儿最感无望的时候为她带来了好消息,他骑着一匹骒马,样子颇有几分威风,后面骡子上骑了两个人,一进西厢房,笑呵呵跟女儿说,看你愁的,我把这人给你带来,他可是打巷的好手。来人叫孙六,三十来岁,背有点驼,媳妇病了十年,让中医刘松柏医好了,感激得不行,一听下河院打巷缺人,找上门说,要是信得过,他领着打。少奶奶灯芯当下便让后院杀了鸡,说,咋个信不过,爹引见的人,能错?中医刘松柏拍着胸脯说,你就十二个放心,要是孙六敢丢脸,我让他媳妇倒休了他。一席话说得孙六红了脸,这个不善言辞的中年男人一顿饭间便让灯芯踏实了心,不是每个人都让她防范。
中医刘松柏带来的另一个人却让灯芯阴实了心。
石头在后山调养几个月后,气色有了好转,人比先前略微胖了些,不过中医爹说,石头这病怕是重着哩,甭看眼下脸色红润,一到春夏,这病弄不好又要反弹。伤愁不由得漫上灯芯心头,石头大约也觉出自个得的不是好病,从回来到现在,一句话不跟灯芯讲,呆在娘耳房里,唤他吃饭也不出来。中医爹临走时说,弄条狗炖了给他吃,热狗肉补胃寒。灯芯差木手子当下去办,安顿千万要干净的,四处乱跑乱食的不要。木手子天黑回来说,沟里没拴着养的。灯芯略一思忖,说,把后院大花吊了吧。
使不得呀,少奶奶,大花……
去吧。
次日,驼背男人孙六便去了窑上,按他的估计,一个冬天新巷就能恢复,明年要是年景好,再打条巷,把老巷的煤路连上。
这个年过得有些沉闷,除了二拐子,谁的心都阴沉沉的。凤香自打石头回来,整日苦着脸,没笑过一回。灯芯将北厢房腾开,让他娘俩住。一天过去两三回,去了就抓住手丢不开,眼里郁郁闷闷裹着一层雾状的东西。石头不忍灯芯为他落泪,强笑着劝她,还姐姐哩,我都没愁看把你愁的。灯芯硬撑道,谁个愁哩,姐姐这是想你想的,几个月见不着,姐姐饭都少吃了好多。石头依她怀里,喃喃道,石头也好想你哩。
初一刚过,拜年的人便纷至沓来,也不知啥人出的主意,沟里忽然兴起给下河院拜年的热潮,一向神圣威严的下河院这一年让他们觉得亲切可近,东家庄地更被这意外之举弄得合不拢嘴,抱着孙子牛犊坐椅子上受礼,还不时嚷嚷着让儿媳灯芯发红包。下河院愁闷的空气让吉祥的祝福和欢快的笑声替代了,少奶奶灯芯忙上忙下,指挥着奶妈仁顺嫂和凤香几个给客人端茶倒水,又怕石头冷落,差丫头葱儿去北厢房陪他说话